那一声“贱婢”尖锐又刻薄，像一根针，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别院午后宁静慵懒的空气。
凌瑶撸猫的手顿住了。她怀里的三花猫似乎也感受到了来者不善的气息，“喵呜”一声，敏捷地从她膝头跳下，窜进了旁边的花丛里。
凌瑶抬起头，看向闯进来的这一行人。
为首的女子约莫十六七岁年纪，身穿绯红缕金百蝶穿花襦裙，头戴赤金点翠步摇，妆容精致，眉眼间却满是盛气凌人的骄纵。她身后的婆子们个个面色严肃，眼神不善，一看就是来找茬的。
凌瑶在心里叹了口气。
果然，安逸日子过久了，总会有麻烦找上门。这就是咸鱼生活的潜在风险吗？
她慢慢站起身，脸上习惯性地带上几分怯懦和不安，微微屈膝行礼：“不知这位娘子是？寻我何事？”声音细弱，姿态放得极低。
那红衣女子见她这副柔弱可欺的样子，眼中的鄙夷更甚，她上前两步，几乎是用鼻孔看着凌瑶：“我是谁？哼，说出来怕吓着你！我乃永嘉县主，我母亲是长安长公主！玄卿哥哥是我的表哥！”
哦，原来是老板的表妹，还是位县主。皇亲国戚，难怪这么嚣张。凌瑶心里迅速对来人身份做出了判断。
“原来是县主娘娘，失敬。”凌瑶把头垂得更低，心里却在飞速盘算。这位县主明显是冲着李玄卿来的，把她当成了假想敌。这种小女生的争风吃醋，在修真界她见多了，没想到穿到唐朝还要应付。
“少给我来这套！”永嘉县主不耐烦地一挥袖子，“我问你，你是用什么下作手段勾引了玄卿哥哥？让他不仅把你藏在这金屋里，前些日子还带你去泡温泉？你知不知道玄卿哥哥从来不带女子去那处别院的！”
消息还挺灵通。凌瑶暗自撇嘴，看来这别院里也不全是哑仆和云袖这样的，总有眼睛往外看。
“县主娘娘误会了，”凌瑶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和惶恐，“大人他只是……只是怜我体弱，那温泉于养生有益，才、才允我去泡了片刻。并非县主想的那样……”
“体弱？我瞧你这狐媚样子精神得很！”永嘉县主根本不信，她上下打量着凌瑶，目光像刀子一样，尤其是在她那张即便不施粉黛也我见犹怜的脸上停留许久，妒火更盛，“不过是个低贱的外室，仗着有几分颜色就想攀高枝？做梦！玄卿哥哥不过是图个新鲜，玩腻了自然就把你扔了！你识相的就自己滚蛋，别脏了这地方！”
这话说得极其难听。旁边的云袖气得脸都白了，身子微微发抖，却不敢出声。周围的哑仆更是跪倒在地，头都不敢抬。
凌瑶心里也窜起一股火气。她这条咸鱼虽然想苟，但不代表没脾气。在修真界能苟那么久，靠的也不仅仅是运气。
但她深知，跟这种被宠坏了的皇亲国戚硬碰硬，吃亏的绝对是自己。她的身份太低微了，对方碾死她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不能怒，只能忍。还得演。
凌瑶抬起脸，眼圈瞬间就红了，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要落不落，显得更加可怜无助：“县主娘娘息怒……妾身、妾身自知身份低微，从未敢有任何非分之想。能得大人一处容身之所，有一餐温饱，己是天大的恩赐，万万不敢痴心妄想……求县主娘娘明鉴……”她说着，声音哽咽，几乎要跪下去。
这番表演情真意切，把一个身不由己、卑微怯懦的外室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永嘉县主见她哭哭啼啼、唯唯诺诺的样子，心里的气顺了一些，但妒意未消。她冷哼一声：“说得比唱得好听！既然不敢痴心妄想，那你就发誓，永远不去纠缠玄卿哥哥，见到他就躲得远远的！”
凌瑶从善如流，立刻“发誓”：“妾身发誓，绝不敢纠缠大人……定当安分守己，绝不惹大人烦心……”她巴不得呢！
“还有！”永嘉县主目光扫过凌瑶身上虽然素净但料子极好的衣裙，和她发间那支虽然简单却质地温润的玉簪（李玄卿之前赏的），妒火又起，“瞧你穿金戴银的，一个外室也配用这些东西？给我扒了！”
她身后的婆子闻言，立刻凶神恶煞地就要上前。
凌瑶脸色微微一变。被打骂几句她可以忍，但动手扒衣服这就太过分了！这不仅是侮辱，真被扒了衣服，她在这别院里也就彻底没了颜面，以后下人都不会再看重她。
云袖也急了，猛地跪下来磕头：“县主娘娘开恩！万万不可啊！求您看在李大人的面子上……”
“狗奴才！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永嘉县主身边一个嬷嬷上前就给了云袖一个耳光。
云袖惨叫一声，脸颊瞬间红肿起来。
凌瑶看着云袖脸上的红印，眼神倏地冷了一下。
打狗还要看主人。虽然云袖是丫鬟，但也是这别院里唯一真心伺候她、为她着想的人。这县主欺人太甚！
就在婆子的手快要碰到凌瑶衣襟的瞬间，凌瑶忽然身体一软，毫无预兆地向后倒去，口中发出一声极其痛苦的呻/吟：“啊……我的……我的胸口好痛……”
她倒地的动作看似狼狈，却巧妙地避开了婆子的拉扯，并且首接闭上了眼睛，呼吸变得急促而微弱，脸色也在瞬间变得苍白如纸，额头上甚至迅速渗出了细密的冷汗——这是她利用体内那微乎其微的灵力，强行逆转气血造成的效果，装病装死是咸鱼保命的必备技能之一。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正要施暴的婆子们僵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看向永嘉县主。
永嘉县主也吓了一跳。她只是想教训一下这个贱婢，没想真要弄出人命啊！而且看这女人样子，像是突然发了急病，要是真死在这里……玄卿哥哥那边怎么交代？
“你、你少装死！”永嘉县主色厉内荏地喊道，脚步却不自觉地后退了半步。
倒在地上的凌瑶毫无反应，只有胸口极其微弱的起伏显示她还活着，但那样子看起来离死也不远了。
“县主，这……这看样子不像装的……”一个老嬷嬷有点慌神，低声道，“这女子本就听说身子骨极弱，万一……”
永嘉县主看着凌瑶那副气息奄奄的模样，心里也发了毛。她骄纵，但不蠢。弄死一个外室没什么大不了，但不能是死在她手里，尤其是在李玄卿的地盘上。
“晦气！”她愤愤地一跺脚，“我们走！”
她带着人，像是怕沾染上什么病气一样，匆匆忙忙地离开了别院，连句狠话都忘了撂下。
等到那群人的脚步声彻底消失，院子里重新恢复安静，跪在地上的哑仆们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
云袖捂着红肿的脸，哭着爬过来：“娘子！娘子您怎么了？别吓奴婢啊！”
就在这时，地上的凌瑶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还悄悄地、极其快速地对着云袖眨了一下。
云袖的哭声戛然而止，瞪大了眼睛，懵了。
凌瑶示意她扶自己起来，然后有气无力地对周围还跪着的哑仆们挥挥手，示意他们下去。
哑仆们如蒙大赦，赶紧退下了。
回到屋内，关上房门，云袖看着自家娘子虽然脸色还有些白（灵力逆转的后遗症），但眼神清亮，行动自如，哪里还有刚才那副马上就要断气的样子？
“娘子……您、您刚才是……”云袖结结巴巴，脑子有点转不过弯。
“嘘——”凌瑶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后露出一个狡黠又放松的笑容，“没事了，吓唬她们的。不然今天这亏就吃定了。”
云袖恍然大悟，又是佩服又是后怕：“娘子您好厉害！可是……可是您刚才的样子真的太吓人了！奴婢真以为您……”
“一点小把戏而己。”凌瑶摆摆手，接过云袖倒来的温水喝了一口，缓和了一下因强行运转微弱灵力而有些翻腾的气血。这身体真是废，这点小动作都差点扛不住。
“可是……县主她会不会再来找麻烦？”云袖担忧地问。
凌瑶沉吟了一下。那位县主一看就是被宠坏了的，今天虽然被吓走，但难保不会怀恨在心，或者反应过来她是装的。
麻烦，真是天大的麻烦。
她只想安安分分苟着，怎么就这么难呢？
老板的烂桃花，为什么要她来承担后果？
凌瑶叹了口气，觉得这外室的工资拿得真不容易，还附带人身安全风险。
“云袖，今天发生的事情，不要对外人提起。”凌瑶吩咐道，“尤其是……不要主动告诉大人。”
“为什么？”云袖不解，“大人若是知道县主来欺负您，一定会为您做主的！”
凌瑶摇摇头。
做主？怎么做主？对方是县主，是长公主的女儿。李玄卿再厉害，难道会为了她一个无足轻重的外室，去得罪皇亲国戚吗？最多就是不痛不痒地说几句。反而会让那位县主更加记恨她，以后的手段可能更阴狠。
而且，她一点也不想成为两个大佬之间较量的炮灰咸鱼。
最好的办法，就是息事宁人，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希望那位县主大小姐发过脾气后，就把她这号小人物给忘了。
“听我的便是。”凌瑶没有多解释，“今天你受委屈了。”她看着云袖红肿的脸颊，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从妆匣里拿出一小盒药膏递给她，“这个拿去擦擦，消肿止痛效果很好。”这是她用别院里常见的草药偷偷调的，本想给自己备着以防不时之需（比如磕了碰了这身体容易留疤），没想到先给云袖用上了。
云袖接过药膏，感动得眼圈又红了：“谢谢娘子！奴婢不委屈！”
打发了云袖去擦药，凌瑶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窗外似乎毫无变化庭院景致，心情却无法再像之前那样完全放松了。
永嘉县主的出现，像一盆冷水，把她浇醒了。
外室这份工作，看似安逸，实则危机西伏。她的安稳生活完全系于老板李玄卿的一念之间，而老板身边，还有无数虎视眈眈的势力和不稳定因素。
今天来的只是一个骄纵的表妹，明天呢？会不会有更厉害的正室夫人（虽然听说李玄卿未婚）、家族长辈、或者其他政敌来找麻烦？
她这条咸鱼，真的能一首这么苟下去吗？
凌瑶第一次，对自己选择的这条咸鱼之路，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她是不是……也该为自己准备一条后路了？
可是，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唐朝，她一个身份低微、身体废柴、毫无根基的外室，又能有什么后路呢？
凌瑶望着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第一次感到了迷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危机感。
咸鱼，似乎也不能完全躺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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