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几株混在普通药材里的紫须草，像几根冰冷的针，扎在凌瑶心上。
宁神静心，滋养神魂。这功效，对一个“普通”的、受惊过度的弱女子来说，看似是对症的关怀。但凌瑶知道，这更像是投石问路，是来自老板李玄卿的、一句无声的、充满试探的问候。
——我知道你或许不是表面看起来那么简单。 ——我知道你可能需要这个。 ——你，会如何反应？
凌瑶捏着那几株干草，指尖微微发凉。她几乎能想象出李玄卿下达这个命令时，那双深邃眼眸中可能闪过的、洞悉一切又不动声色的光芒。
收下，若无其事地用掉？那等于默认了自己“需要”它，间接承认了自己有异于常人之處。 扔掉，或者置之不理？那更是欲盖弥彰，显得心里有鬼。
进退两难。
凌瑶在屋里踱了几圈，最后心一横，找了个小巧的香囊，将那几株紫须草仔细地塞了进去，又混入一些其他宁神花草的干瓣，然后堂而皇之地挂在了床头。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大大方方摆出来，反而显得坦然。若是有人问起，就说喜欢这草的味道，有安神之效——寻常富家女也有用香草的习惯，不算出格。
至于用不用……呵呵，挂着的香囊又不会自己跑进嘴里。做个样子罢了。
处理完这个“烫手山芋”，凌瑶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警惕。李玄卿的试探己经从暗中观察升级到了主动出击，这意味着她的咸鱼日子恐怕真的要进入倒计时了。
必须加快准备后路的步伐！
然而，还没等她想出个子丑寅卯，另一波风浪又悄然而至。
这次不是来自老板，而是来自长安城的舆论场。
不知从何时起，关于大理寺少卿李玄卿金屋藏娇，极其宠爱一位神秘外室的流言，开始在某些圈子里悄然流传。
起初只是小范围的低语，说李大人如何为那外室一掷千金，绫罗绸缎、海外珍果源源不断地送入别院。渐渐地，流言愈发绘声绘色，添油加醋。
有人说那外室有倾国倾城之貌，李大人一见之下便神魂颠倒，连公务都懈怠了。 有人说那外室实则是狐妖所化，最擅蛊惑人心，所以才能让一向不近女色的李少卿如此沉迷。 甚至还有人说，李大人为了那外室，不惜开罪了某位宗室贵女（暗指永嘉县主），引得长公主都十分不悦。
流言如同长了翅膀，迅速飞遍长安的茶楼酒肆、深宅后院。人们对于这位年轻俊美、位高权重却一首洁身自好的大理寺少卿的私生活，本就充满好奇，此刻更是议论得沸沸扬扬。
“听说了吗？李少卿那个外室？” “啧啧，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啊！” “也不知是哪来的狐媚子，这般好手段！” “听说长得跟天仙似的，但出身低贱得很……” “红颜祸水啊！李少卿可别因此误了前程！”
这些风言风语，自然也透过各种渠道，零零星星地传到了别院里。
云袖出去采买时听了一耳朵，回来气得眼睛都红了，又不敢学给凌瑶听，只能自己生闷气。倒是别院里其他一些负责采买或与外界稍有接触的下人，看凌瑶的眼神渐渐变得有些复杂，敬畏中掺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和……轻蔑。
外室终究是外室，上不得台面。如今被传成魅惑主上的妖姬，更是名声扫地。
凌瑶本人对此倒是接受良好。狐妖？嗯，这个设定比咸鱼听起来酷多了。沉迷美色？说明老板审美在线。至于名声？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在修真界苟了万年的老咸鱼，早就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脸皮和唾面自干的神功。
只要不影响她吃饭睡觉，外人爱说啥说啥。
她真正担心的是，这流言背后是谁在推波助澜？目的又是什么？
是那位吃了亏的永嘉县主？还是李玄卿在朝中的政敌，想用这种风流韵事来攻击他？或者是……李玄卿自己？
最后一个念头让凌瑶打了个寒颤。老板心思深沉，用自污的方式来降低政敌的警惕，或者搅浑水以达到其他目的，也不是没可能。如果真是这样，那她这条池鱼就更危险了。
就在这满城风雨、凌瑶暗自警惕之际，一个更实际的问题摆在了面前——钱。
凌瑶某日清点自己的私房钱时，悲催地发现，李玄卿虽然大方，赏赐不断，但多是实物（华服、首饰、补品），真金白银并不多。而她之前为了维持人设和收买人心，又散出去不少。
想要为未来可能的“跑路”做准备，没有盘缠是万万不能的。难道要变卖首饰？目标太大，容易暴露。
得想个低调的生财之道。
她开始更仔细地翻阅那些游记和地方志，尤其关注各地物产和商事。同时，她也让云袖在外出时，多留意市井间的买卖，看看有什么不起眼却又有利可图的小生意。
云袖只当她是闷久了想找点乐子，倒也尽心去打探。
这日，云袖从外面回来，除了采购的物品，还带回来一个消息。
“娘子，奴婢今日听说，过几日便是寒食节了，城里可热闹了，会有好多集市呢！”小丫鬟脸上带着向往之色。
寒食节？凌瑶想起来了，唐朝寒食节禁火，吃冷食，同时也是踏青游玩、聚会宴饮的好时节。
“而且，”云袖压低声音，脸上露出一丝神秘兮兮的表情，“奴婢还听说，因为永嘉县主前些日子在长公主府发了脾气，长公主为了安抚她，打算在寒食节后，在自家别院办一场盛大的春宴，邀请了不少京中的青年才俊和世家贵女呢！大家都在说，长公主这是想趁机给县主相看驸马，免得县主老是……”她说到这里，赶紧捂住嘴，不敢再说下去。
凌瑶却听明白了。免得县主老是盯着她的“玄卿哥哥”。
这倒是个好消息。如果永嘉县主有了新的目标，或许就没空再来找她麻烦了。
不过，春宴……世家聚会……
凌瑶脑中灵光一闪！
那些贵妇贵女们，最在乎的不就是容颜保养吗？她虽然修为没了，但在修真界摸鱼万年，别的本事没有，一些最基础、最适合凡人用的美容养颜的方子，可是记了不少！比如用常见草药调配的敷面膏、润泽手部的香脂、甚至还有能令头发光泽顺滑的发露……
这些东西用料简单，成本低廉，效果却绝对远超这个时代的普通胭脂水粉。如果能量产出来，通过某些渠道悄悄卖给那些不差钱的贵女们……
凌瑶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
这似乎……是一条低调又安全的生财之道！
她立刻来了精神，找来纸笔，根据记忆和目前能接触到的药材，开始琢磨修改方子，既要保证效果，又不能用料太稀奇引人怀疑。
她完全沉浸在了“创业大计”中，连窗外天色渐暗都未曾察觉。
却不知，在她埋头写写画画之时，一封来自大理寺的密信，被无声地送到了李玄卿的书案上。
李玄卿展开信笺，目光迅速扫过上面墨砚汇报的内容。
关于凌瑶家乡时疫的调查结果回来了——确有其事，伤亡惨重，时间地点都能对上。但关于那个“游方道士”，年代久远，线索模糊，无法确认是否存在。
而另一条关于各地邪异案件的调查，却有了意想不到的发现。近几年来，在京城周边乃至更远的一些州府，确实零星发生过几起类似的、涉及诡异动物残骸或离奇死亡的案件，手法拙劣却透着邪气，当地官府多以悬案或野兽作祟处理，并未并案调查。值得注意的是，这些案件发生的时间点，似乎都与某些……民间秘密祭祀或方士活动的传闻隐约相关。
李玄卿的手指敲击着书案，眸色深沉。
游方道士的存在无法证实，也无法证伪。但那些邪异案件却并非孤例。
难道她与这些事有关？还是……她只是无意中知道些什么？甚至，是潜在的受害者？
他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调查报告上，其中一个细节引起了他的注意：最近的一起类似案件，就发生在京郊，时间就在他带凌瑶去山谷查案的前几天。
是巧合吗？
李玄卿闭上眼，脑海中再次浮现出山谷中，凌瑶看向密林时那瞬间锐利的眼神，以及她后来哭诉童年阴影时那逼真的表演。
真真假假，虚虚实实。
这个女人，就像一团迷雾，越是深入，越是看不清。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绝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无害和简单。无论是哪种可能，她似乎都卷入了一些不为人知的麻烦之中。
而如今，满城风雨的流言，又会将她和他的别院，推向怎样的风口浪尖？
李玄卿睁开眼，眼中闪过一丝冷冽的光芒。
“墨砚。”
“属下在。”
“加派人手，守住别院。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特别是长公主府和……永嘉县主那边的人，一律拦下。”
“是！”
“另外，”李玄卿顿了顿，“春宴之前，找个妥当的理由，让她……病一场。病得重一些，无法见客的那种。”
墨砚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明白过来。大人这是要保护那位娘子，避免她在春宴期间成为众矢之的，或是被长公主、永嘉县主借故刁难。
“属下明白！”
墨砚领命而去。
书房内，李玄卿独自一人，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指尖无意识地捻动着那枚冰冷的黑色碎片。
凌瑶。
无论你是谁，无论你背后藏着什么。
在一切水落石出之前，你只能待在我的羽翼之下。
想逃？
他唇角微勾，露出一丝近乎冰冷的笑意。
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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