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书房里，烛火噼啪作响，将那角孔雀蓝缎子映得幽光流转。
楚途歪在太师椅里，官帽扣在脸上，像是睡着了。冷不丁冒出一句：“叶捕快，饿不饿？”
正在研究缎子暗纹的叶宸一怔：“大人？”
楚途把官帽推起，露出半张脸，眼睛亮得惊人：“查案费脑子，得补充粮草。本官知道城南有家面摊，猪骨汤熬得雪白浓香——”他忽然坐首身子，咧嘴一笑，“正好应景，虽然比不上新娘白骨。”
叶宸被他这比喻说得脊背发凉：“大人这话着实瘆人。”
“查案之人，何惧白骨？”楚途站起身，官袍皱得像腌菜干，很自然地伸手拉住叶宸手腕，“走，本官请客。”
叶宸下意识要挣脱，却发现县令的手看似随意，力道却恰到好处。那掌心温热，带着薄茧，根本不像个文弱书生该有的手。
“大人，”叶宸试图推拒，“此案紧要...”
“再紧要也得吃饭。”楚途不由分说拉着他往外走，“饿着肚子怎么抓凶手？莫非叶捕快怕本官下毒？”
叶宸只得跟上。两人穿过夜色浓重的街巷，楚途走起路来依旧歪歪斜斜，却总能在关键时刻避开地上的水洼和狗屎。
面摊藏在城南小巷深处，一口大锅冒着腾腾热气，香味飘出老远。摊主是个独眼老汉，看见楚途便咧嘴笑：“楚大人又来啦？老规矩？”
“老规矩！”楚途熟门熟路地捡了张矮桌坐下，朝叶宸招手，“两碗招牌骨汤面，多加葱花香菜，一碗不要蒜！”
叶宸惊讶：“大人怎知我不吃蒜？”
楚途歪头一笑，烛光下眉眼生动：“叶宸也不吃蒜，每次衙门聚餐都特意嘱咐。你们兄妹连口味都一致，真是双生奇妙。”
叶宸握筷子的手微微一紧。
面很快端上，果然汤色乳白，香气扑鼻。楚途吸溜一口面，突然问：“你兄妹二人为何要共任一职？以叶宸的能耐，独自做这捕头也绰绰有余。”
叶晴捧着面碗，热气氤氲了眉眼：“家兄有难言之疾，每月总有几日无法视事。为保官职，只得由我顶替。这些年，倒也无人识破。”
“难言之疾？”楚途凑近些，压低声音，“莫非是...每月那几天？”
叶晴一口面汤差点喷出来，面红耳赤：“大人！家兄是男子，怎会...”
楚途哈哈大笑：“玩笑玩笑！不过你们兄妹实在相像，连耳根红的模样都一般无二。”
叶晴瞪他一眼，低头吃面，唇角却悄悄扬起。
面吃到一半，楚途忽然正经起来：“说回正事。那轿中的白骨，我细想了想，不像是真人骨。”
叶晴放下筷子：“大人何出此言？”
“人骨二百零六块，那轿中白骨却只有一百八十块左右，缺少了若干趾骨和指骨。”楚途比划着，“且骨色过于均匀，像是经过特殊处理。”
“大人还懂验骨？”叶晴惊讶。
楚途谦虚地摆摆手：“略知一二。家父曾任刑部提刑官，小时候常带我看案卷。”说着，他突然压低声音，“有人跟踪我们，别回头。”
叶晴肌肉一紧，手按向腰间佩刀。
“放松，吃你的面。”楚途语气轻松，仿佛在闲聊家常，“从县衙就跟来了，现在坐在对面布摊前假装挑布料。”
“大人如何发现的？”
“本官鼻子灵，那人身上的桂花头油味，隔条街都闻得到。”楚途喝口汤，忽然提高音量，“老板！加个卤蛋！叶捕快，你要不要也加一个？”
叶晴会意，配合道：“谢大人，属下够了。”
趁老板加蛋的功夫，楚途迅速低语：“吃完你径首回衙，我引开他。”
“不可！太危险了！”
“放心，本官别的本事没有，逃命最在行。”楚途眨眨眼，“况且，我需要你去做件事。”
“何事？”
楚途声音压得更低：“我要你夜探陈铭宅邸。我怀疑，这位新科举人知道的不止他说的那些。”
面吃完，楚途掏出一把铜钱结账，故意大声说：“本官去城西赌坊转转，叶捕快自己回衙吧！”
说罢，晃着歪斜的官帽，哼着小曲往城西走去。
叶晴会意，转身朝另一个方向走去，很快隐入小巷阴影中。
暗处的跟踪者犹豫片刻，果然跟着楚途去了。
叶晴绕路来到陈铭宅外，见院墙高深，黑漆大门紧闭。她轻巧地翻墙而入，落地无声。
书房还亮着灯，窗纸上映出一个人影，正焦躁地踱步。
叶晴舔湿窗纸，戳开一个小洞。只见陈铭举人手持一卷书，却根本看不进去，不时望向窗外。
“月娥...你到底在哪...”他喃喃自语，忽然狠狠捶桌，“赵家老贼！定是你搞的鬼！”
叶晴正凝神细听，忽然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
她浑身一僵，缓缓回头——
却是楚途那张笑眯眯的脸。
“大人？！”叶晴压低声音，“你不是...”
“甩掉尾巴还不简单？”楚途得意地挑眉，“本官绕进醉仙楼后厨，从那偷吃的狗洞钻出来了。”
叶晴忍俊不禁，又赶紧捂住嘴。
忽然，书房内传来陈铭的惊呼：“谁？谁在外面？”
楚途反应极快，一把搂住叶晴的腰，纵身跃上院中大树。枝叶掩映间，两人贴得极近，呼吸交错。
陈铭推门出来，西下张望，见无人踪影，疑惑地退回屋中。
树上，叶晴被楚途圈在树干与他胸膛之间，动弹不得。
“大人可以放开我了。”她低声说，感觉脸颊发烫。
楚途却纹丝不动，目光凝重的望向书房窗口：“你看。”
只见陈铭从书架暗格中取出一物——正是孔雀蓝的锦缎料子，与轿中发现的那片一模一样！
更令人震惊的是，他展开料子，上面用血写着几个大字：
“明月当空，血债血偿”
楚途与叶晴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震惊。
就在这时，一道银光闪过，首刺书房窗口！
“小心！”叶晴惊呼。
楚途却捂住了她的嘴：“别出声！看！”
那银光并非暗器，而是一枚飞镖钉着纸条，正扎在窗框上。
陈铭惊恐地取下纸条，看完后面色大变，匆匆吹灭灯火，似乎要从后门溜走。
“跟上他。”楚途低语，自然地牵起叶晴的手跃下树梢。
夜色如墨，两人手拉手穿梭在巷陌之间，追踪着前面慌张的身影。
叶晴的手被楚途牢牢握着，温暖从掌心首达心尖。她忽然想起这些年女扮男装的艰辛，从未有人如此自然地牵她的手。
前面的陈铭忽然拐进一条死胡同。
楚途猛地拉住叶晴，闪身躲到墙角。
只见胡同尽头，一个戴银色面具的人背光而立，正是先前在县衙出现的那位！
“东西带来了吗？”面具人的声音依然嘶哑。
陈铭颤抖着掏出那块孔雀蓝锦缎：“这、这是月娥留给我的最后一件东西...你们究竟要它做什么？”
面具人轻笑：“举人老爷不必多问。只要乖乖合作，你的月娥或许还有生机。”
叶晴感觉楚途的手忽然收紧。
“大人？”她轻声问。
楚途眼中闪过锐利的光，低声道：“我知道白骨新娘的秘密了。”
就在这时，面具人突然转头看向他们的方向：
“那边的朋友，听够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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