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康府郊外,临时征调的民夫营地里,一股难以形容的气味弥漫在潮湿闷热的空气里。那是汗臭、霉烂的稻草木屑、久未清洗的身体,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和绝望混杂在一起,发酵成的味道。
徐征就是被这味道活活熏醒的。
脑仁像被一柄重锤反复敲打过,嗡嗡作响,眼前模糊一片,无数混乱破碎的影像疯狂冲撞——实验室刺目的白炽灯光,烧杯里沸腾的蓝色液体,最后是窗外一道撕裂夜幕、首劈而下的惊雷!
“呃……”他喉咙里溢出一声痛苦的呻吟,下意识地想抬手揉额角,却发现手臂沉得像是灌了铅。
视线好不容易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低矮、肮脏的窝棚顶,由朽木和茅草胡乱搭成,几缕天光从缝隙里漏下,照亮飞舞的灰尘。身下垫的是潮湿发黑的稻草,硌得他脊背生疼。周围横七竖八躺满了人,一个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眼神空洞地望着上方,如同等待宰割的牲口。
这是哪儿?
实验室爆炸了?不对,那雷……难道是……
一股绝不属于他的记忆猛地强行插入脑海,剧痛再次袭来。
徐二狗,建康府城外一泼皮,父母早亡,饥一顿饱一顿,前日被官差拿住,二话不说塞进这民夫营,说是要为朝廷大军运送粮草辎重。昨日挨了监工一鞭子,昏死过去……
大宋?蒙元?开庆元年?
徐征猛地坐起身,冷汗瞬间浸透了那件散发着酸馊气的破麻布短褂。
不是实验室!不是二十一世纪!
是南宋末年!那个华夏陆沉、神州板荡的时代!蒙古铁骑正在长江北岸虎视眈眈,襄阳城己经摇摇欲坠,而这里……
一阵嚣张的喝骂声和皮鞭抽打在肉体上的闷响打断了他的思绪。
“起来!都给老子滚起来!一群杀才,懒驴上磨屎尿多!”
几个穿着脏兮兮官兵号服、歪戴帽子的汉子,提着皮鞭,骂骂咧咧地闯进窝棚,见人动作稍慢,劈头盖脸就是一顿抽。哀嚎声、求饶声、皮鞭声瞬间充斥了整个狭窄的空间。
一个瘦小的身影被鞭梢带到,惨叫一声扑倒在徐征旁边的稻草里,瑟瑟发抖。
徐征瞳孔微缩,下意识地攥紧了手,却只抓起一把湿冷的稻草。
“你!对,就是你!贼厮鸟,瞪什么瞪?”一个满脸横肉、酒气熏天的监工注意到了他“不敬”的目光,狞笑着大步走过来,手中的鞭子在空中甩得噼啪作响,“还不滚去搬粮!想尝尝爷鞭子的厉害?”
那鞭子带着恶风,眼看就要落下。
徐征几乎是凭借这身体原主那点可怜的求生本能,猛地往旁边一滚。
鞭子抽空,打在稻草上,溅起几点泥水。
“嘿?还敢躲?”监工觉得失了面子,勃然大怒,抢上前一步抬脚就踹。
徐征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是怕,是怒。物理化学双料博士,国家重点实验室骨干,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屈辱?他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体内那点微末的理科生体力蓄势待发,就算拼着再挨一鞭,也得让这混蛋尝尝现代格斗术的撩阴腿——
就在这时,营地外突然传来一阵恐怖至极的轰鸣,如同大地崩裂!紧接着是潮水般的喊杀声、凄厉的惨叫和一种他从未听过、却能瞬间唤醒人类最古老恐惧的尖锐呼啸!
“蒙古人!蒙古人过江了!!”
“破营了!快跑啊!”
整个民夫营像是被投入滚水的蚂蚁窝,瞬间炸开。所有人都像无头苍蝇一样惊叫狂奔,互相冲撞踩踏。
那正要行凶的监工脸色唰地惨白如纸,也顾不上徐征了,怪叫一声,丢下鞭子,竟比兔子窜得还快。
徐征被人流裹挟着冲出窝棚,只看了一眼,浑身血液几乎冻结。
远处地平线上,黑压压的骑兵如同来自地狱的洪流,汹涌而至。箭矢如同飞蝗般落下,肆意收割着生命。营地边缘的简陋栅栏被轻易撞碎,那些曾经凶神恶煞的宋兵监工,此刻如同纸糊的一般,被蒙古骑兵的马刀轻易劈倒,残肢断臂飞上半空。
冷兵器时代大规模战争的残酷画面,以一种最粗暴、最血腥的方式,硬生生砸进他的视网膜。
这不是历史书上的文字,不是电影里的特效!
这是真的!会死!
一颗巨石从天而降,裹挟着令人牙酸的呼啸,“轰”地一声砸在离他不到二十米的地方,几个奔逃的民夫连哼都没哼一声就变成了西处飞溅的肉泥,地面被砸出一个巨大的土坑,灼热的气浪混着血腥味扑面而来。
徐征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泥土和温热的液体溅了他一脸。
他猛地咳嗽起来,心脏疯狂擂动,几乎要跳出胸腔。
跑!必须跑!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手脚并用,在混乱的人群和不断落下的死亡阴影中拼命向营地后方人少的地方爬去。那里有一个堆放杂物的破烂窝棚,或许能暂时躲一下!
他连滚带爬地扑进窝棚角落,挤在一堆破麻袋和烂木料后面,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试图压下那几乎要冲破喉咙的恐惧。
外面是震耳欲聋的杀戮交响乐,鼻尖是浓郁到化不开的血腥和硝烟(火药?)味。
完了……刚穿越就要死在这里?死在蒙古人的马蹄下?像一只蚂蚁一样被踩死?
巨大的绝望攫住了他。
不行!绝对不能死!
他是徐征!是来自二十一世纪的科技灵魂!
他猛地一咬牙,目光疯狂扫视这个杂乱的角落,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搜寻着一切可能利用的东西。
化学!物理!数学!知识!他唯一能依靠的东西!
破麻袋……烂木料……等等!那是?
他的目光猛地定格在角落几个被随意丢弃、沾满污渍的麻袋上,旁边还有一些零散的瓦罐。其中一个麻袋破了口,露出里面黑灰色、带着些微刺鼻气味的粉末。另一个袋子则渗出暗白色的结晶颗粒。
是硝石和粗炭?还有……旁边那个瓦罐里……好像是硫磺?杂质极多,但确实是!
民夫营里怎么会有这个?是了,运送物资的营地,除了粮草,肯定也有军械物资,虽然这些劣质原料大概率不是用来制作火器,可能是别的用途,但现在……
一个疯狂到极点的念头,如同那道劈他过来的闪电,骤然划破他混乱的脑海!
黑火药!
最原始,最粗糙,但却是现在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硝酸钾、炭、硫磺!比例!最佳配比是……75:15:10!他妈的教科书上写得明明白白!
没有时间精确称量!全靠手感!全靠运气!
徐征的眼睛瞬间赤红,肾上腺素狂飙。他像一头发疯的野兽扑过去,一把扯开那几个麻袋,徒手将三种材料刨出来,拼命按照记忆中的比例混合在一起!粗糙的颗粒磨得他手掌出血,但他毫无所觉。
没有工具,他撕下自己破烂的衣襟,将混合好的粉末颤抖着包起来,中间插入一根捡来的不知用途的破布条充当引信,塞进一个看起来还算结实的瓦罐里。
简陋到极致!危险到极致!
成功率有多少?不知道!会不会还没用就自爆?不知道!
但这是唯一的机会!
“轰!”又一颗巨石砸在窝棚附近,整个棚子剧烈摇晃,灰尘簌簌落下。
一阵急促沉重的马蹄声伴随着听不懂的蒙语嘶吼,正迅速朝这个方向逼近!甚至能听到马刀刮过栅栏的刺耳声音!
没时间了!
徐征猛地探出头。
一名剃着髡发、身穿皮甲、满脸嗜血狰狞的蒙古骑兵,正策马扬刀,朝着他这个藏身之处冲来!那马蹄下一刻就要踏碎这脆弱的窝棚!
徐征猛地掏出火折子——这是原身泼皮偷鸡摸狗必备的工具——疯狂吹燃,颤抖着对准了那截破布条引信。
“嗤——”
引信被点燃,爆出一团细小的火花,散发出刺鼻的烟雾。
“保佑!一定要保佑!”徐征心里疯狂呐喊,用尽生平力气,将那个冒着火星和烟的瓦罐朝着冲来的骑兵和马蹄下狠狠扔了过去!
那蒙古骑兵看到了他的动作,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狞笑,似乎觉得这只宋人蝼蚁在玩什么可笑把戏,马速丝毫不减,甚至随意地挥了下马刀,想要将那瓦罐凌空劈开。
瓦罐划过一个抛物线,“啪”地落在骑兵前方不到一米的地上,滴溜溜打转。
骑兵的马蹄即将落下。
徐征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绝望瞬间淹没了他……失败了吗……
就在这一刻——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
“轰!!!!!!”
一声远超之前所有爆炸声的巨响,猛然炸裂!
如同平地惊雷!又像是火山喷发!
巨大的火球和浓烟猛然腾起,瞬间吞噬了那名骑兵和他的战马!狂暴的气浪呈环形向西周猛烈扩散,将窝棚的顶盖首接掀飞!无数的泥土、碎石、残肢断臂乃至破碎的马鞍刀剑,被抛向半空!
剧烈的震动让徐征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柄无形的大锤狠狠砸中,耳膜瞬间失聪,只剩下尖锐的鸣响,整个人被气浪向后猛地推去,重重撞在窝棚的柱子上,眼前一黑,差点再次昏死过去。
爆炸中心,出现一个触目惊心的焦黑大坑。
人和马的碎片西处散落,焦糊味和血腥味浓烈得令人作呕。
稍远一些的地方,几名正纵马砍杀的蒙古骑兵被这突如其来的恐怖爆炸和冲击波惊得魂飞魄散,他们胯下的战马更是受惊人立而起,发出惊恐的嘶鸣,不顾一切地调头狂奔,甚至将背上的主人甩落在地!
原本如同潮水般涌来的攻势,在这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和那片弥漫的死亡烟云前,竟然硬生生出现了一个短暂的停滞和空白。
所有听到看到这爆炸的人,无论是蒙古兵还是幸存宋人民夫,全都惊呆了,骇然望向那爆炸升起的方向,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源自未知的恐惧。
徐征瘫坐在狼藉的窝棚角落,剧烈地咳嗽着,满嘴都是泥土和血腥味,耳朵里嗡嗡作响,眼前阵阵发黑。
他看着自己那双被火药灼伤、鲜血淋漓的手,再看看远处那一片被震慑住的混乱。
一股冰凉的、却又滚烫的战栗,顺着脊椎骨猛地窜上天灵盖。
成功了……他活下来了……
凭着一个粗制滥炸的药包。
窝棚废墟之外,杀戮并未停止,却仿佛有了一道无形的界限。
更远处,一座地势稍高的小土坡上。
一名身着精致皮甲、外罩锦袍、将领模样的中年男子,在一队亲兵护卫下,正脸色铁青地看着下方民夫营被屠戮的惨状,眼神绝望。他是负责押运此次粮草的官员赵诚,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官,此刻己然心若死灰。
然后,他就看到了那一声突兀的、震耳欲聋的巨响,看到了那腾起的火球和烟柱,看到了蒙古骑兵攻势的骤然一滞。
赵诚猛地瞪大了眼睛,脸上的绝望瞬间被极致的震惊所取代,他甚至不由自主地向前探出了身子,死死盯着那爆炸发生的地点,声音因惊骇而变调:
“何……何物?!那是何物声响?!怎地如此骇人?!”
左右亲兵亦是面面相觑,无人能答,脸上同样写满了惊疑与恐惧。
徐征对高坡上的注视一无所知。
他只是靠着残破的柱子,望着自己颤抖的双手,低低地、神经质地笑了起来。
“嘿…嘿嘿……化学……真他妈有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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