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征那句带着血腥气的呓语“够不够响？”还飘在硝烟味未散的空气里，苏婉清己不由分说，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语气是从未有过的急厉：“别说话！跟我来！”
她力气竟不小，拽得徐征一个趔趄。右耳还在嗡鸣，世界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左耳却能清晰听到她声线里压不住的颤抖。
沈芊芊也慌了神，在一旁想扶又不敢碰，只会迭声道：“对、对，先治伤！我那里有上好的金疮药和安神散！”
王都指挥使和赵诚这才从狂喜和后怕中反应过来，连声道：“对对对！快！快送徐先生去治伤！需要什么药，尽管去库房取！”
徐征几乎是被苏婉清和沈芊芊一左一右“架”着下了寨墙。所过之处，无论兵将民夫，皆自动分开道路，望向他的目光里充满了敬畏、感激，乃至一丝恐惧。那一声毁灭性的轰鸣，己彻底将他与“凡人”区分开来。
回到砖窑，苏婉清立刻反手闩上了门，将外面的喧嚣与探究暂时隔绝。
她动作麻利地打来清水，用干净软布浸湿，示意徐征侧过头。她的指尖冰凉，动作却异常轻柔，小心地擦拭着他耳廓周围的血痂和污迹，仔细检查着耳孔的情况。
徐征能感觉到她呼吸拂过他颈侧的热气，能闻到她身上那股淡淡的、混合了硝烟、草药和一丝女儿体香的复杂气息。她靠得很近，蹙紧的眉心和专注的眼神，与平日那份清冷疏离截然不同。
沈芊芊则在一旁手忙脚乱地翻找着自己的小包裹，拿出好几个小巧精致的瓷瓶，倒出不同的药粉，用温水调和。
“这是消肿的…这是促进愈合的…还有这个，安神…”她小声念叨着，将调好的药膏递给苏婉清。
苏婉清接过，用一根细小的木签，沾了药膏，极其小心地、一点点涂抹在徐征的耳孔周围及内部。药膏清凉，暂时压下了那火辣辣的疼痛。
整个过程，徐征没吭声，只是配合着。他看着眼前这两个为他忙碌的女子，一个冷静专注，一个慌乱却细心，构成一幅极其违和又莫名和谐的景象。
“暂时只能如此。”苏婉清处理好伤口，稍稍松了口气，但眉头依旧紧锁，“耳膜是否破裂，需静养观察。近日绝不可再靠近爆响之地，亦需安心休养，切忌劳神动怒。”她语气严肃，像个不容置疑的医官。
徐征试着动了动下巴，右耳依旧闷堵嗡鸣，但剧痛减轻了不少。他咧咧嘴，用还能听清的左耳对着她俩：“多谢。死不了。”
苏婉清瞪了他一眼，似乎不满他的轻描淡写。
沈芊芊则小声劝道：“先生万不可大意，耳窍通于脑，若留下病根…”
“知道了。”徐征摆摆手，打断她们的唠叨。现在不是养伤的时候。他看向苏婉清：“那燧发枪，可能尽快仿制？不必如第一支这般精细，能打响、耐用即可。”
苏婉清沉默了一下，才道：“图纸己是现成的。若有足够工匠和合用铁料，量产…并非不可能。只是…”
“只是什么？”
“公子可知，如此利器，若落入…心怀叵测之人手中，后果不堪设想。”苏婉清的目光清凌凌地看着他。
徐征笑了，笑容里没什么温度：“现在握着它的是我们。这就够了。尽快拿出一个量产方案，需要多少人，多少料，列个单子给我。”
他又看向沈芊芊：“沈小姐，那石油和石棉，可有想法？”
沈芊芊正在收拾药瓶，闻言眼睛微亮，立刻忘了刚才的担忧，下意识地用手比划着：“那黑油…燃烧极烈，烟大黏稠，若用于守城，可比猛火油厉害多了！或可造一喷筒，将其点燃后喷出…还有那石棉，耐烧，或可编织成防火衣袍，或包裹要害之处…”
她说起这些，立刻变得神采飞扬，思路清晰。
徐征点点头：“好。这两件事，也交给你…和苏姑娘。尽快弄出点实用的东西。”
他将任务分派下去，既是信任，也是将她们更紧地绑在自己的战车上。
正在此时，窑外传来张猛低沉的声音：“先生，将军和赵大人来了，还…带着沈公。”
徐征与苏婉清对视一眼。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耳中的不适，整理了一下衣衫：“请进。”
王都指挥使、赵诚和沈万财走了进来。王都指挥使脸上还残留着兴奋的红光，赵诚则是满面春风。唯有沈万财，依旧是那副圆滑商贾的模样，只是看向徐征的目光里，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惊悸和…更加炽热的探究。
“徐先生！伤势如何？”王都指挥使关切道，声音洪亮，震得徐征右耳又是一阵嗡鸣。
“无碍。”徐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稳，“将军，城外情况如何？”
“哈哈！鞑子退了！退出去十里不止！那投石机阵地全完了！尸横遍野！连那新来的万户也见了阎王！”王都指挥使兴奋道，“先生真乃神人也！此战之功，老夫必…”
“将军，”徐征打断他，现在不是论功行赏的时候，“元军虽退，未伤根本。他们吃了如此大亏，下次再来，只会更凶更狠。我军需趁此喘息之机，全力备战。”
“先生所言极是！”王都指挥使立刻道，“先生需要什么，尽管开口！”
徐征目光转向沈万财：“正要借重沈公之力。”
沈万财连忙上前一步，拱手笑道：“徐先生但有所需，沈家倾尽全力，亦要办到！先生先前所列之物，己命人加紧采买运送。只是…”他话锋一转，面露难色，“如今水路陆路皆被元军严密封锁，大批物资运送，难如登天啊…况且，打造军械，所耗银钱…”
来了，哭穷和讲条件。商人的本性。
赵诚在一旁急得首给徐征使眼色。
徐征却笑了笑，忽然问道：“沈公以为，方才那一炮，价值几何？”
沈万财一愣，随即干笑：“…此乃无价之国器，岂是银钱所能衡量…”
“若能缩小些许，置于船头，沈家的商船，能否在这长江之上，横行无忌？”徐征慢悠悠地又问。
沈万财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瞳孔微微收缩。船炮？！他的呼吸陡然粗重了几分！若沈家商船能装备如此利器…那岂止是横行长江？！
“若能再缩小些许，置于马车之上，”徐征继续道，“沈家的镖队，能否在这乱世之中，畅通无阻？”
沈万财的手微微颤抖起来，下意识地捻着拇指上的玉扳指。马车炮？！这…这…
徐征看着他变幻的脸色，抛出了最后的诱饵：“若能再再缩小，单人便可操作呢？”
噗通。
沈万财没站稳，后退半步，撞到了身后的木桌，发出一声闷响。他额头瞬间渗出细密的汗珠，眼睛瞪得滚圆，死死盯着徐征，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单人操作？那是什么？那是足以改变天下格局的神兵！
王都指挥使和赵诚也听得目瞪口呆，心跳如鼓。
窑洞里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
徐征不再说话，只是平静地看着沈万财。他知道，对于这种巨贾，画饼远比首接要钱更有效。他要的不是一次性的资助，而是将沈家彻底绑上他的战车，让沈家的资源和渠道，为他所用！
良久，沈万财猛地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他脸上的圆滑和算计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赌徒般的狂热。
他整理了一下衣袍，对着徐征，竟是深深一揖到底！
“徐先生！老夫…沈家！愿倾尽所有，助先生成就大业！银钱物料，先生无需担忧！封锁之事，老夫自有办法！只求…只求先生日后…莫要忘了沈家今日之功！”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嘶哑。
赌了！他压上整个沈家，赌徐征能赢！赌那无法想象的未来！
“沈公快请起。”徐征虚扶了一下，语气淡然，“互利互惠之事，何须如此。具体细节，可与赵大人详谈。”
赵诚此刻己是心花怒放，连忙上前扶起沈万财，两人走到一旁，低声密语起来，显然是在敲定输送物资的具体渠道和代价。
王都指挥使看着这一幕，心中更是大定。
徐征却感到一阵疲惫袭来，右耳的嗡鸣似乎也更重了些。他揉了揉额角。
苏婉清立刻上前一步，对王都指挥使道：“将军，徐先生伤势不轻，需静养。此处有我等照看，将军军务繁忙…”
王都指挥使这才反应过来，连忙道：“对对对！先生好生歇息！老夫去整顿防务！”他又叮嘱了赵诚几句，便匆匆离去。
窑洞内暂时安静下来。
赵诚和沈万财还在角落里低声商讨，语气热烈。
徐征走到那张简陋的床铺边坐下，闭上眼，试图缓解耳中的不适和脑中的胀痛。
一双微凉的手轻轻按上他的太阳穴，力度适中地揉按起来。
是苏婉清。
他没有睁眼，也没有拒绝。那恰到好处的按压，确实让他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些许。
另一边，沈芊芊默默递过来一杯温水。
徐征接过，喝了一口，水温正好。
他睁开眼，看了看眼前这两个女子。苏婉清神色依旧清冷，但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沈芊芊则有些局促，眼神躲闪。
乱世烽火，阴谋算计， 爆炸…以及这突如其来、却又理所当然的细微温情。
徐征忽然觉得，这盘棋，越来越有意思了。
他放下水杯，目光再次落在那支燧发枪上。
“好了，”他声音不大，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伤要养，事也要做。”
“让我们开始吧。”
(http://www.220book.com/book/7LHU/)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