窑门一开，肃杀之气扑面而来，竟比外面的寒风更刺骨。
王都指挥使的那名亲兵脸色煞白，额角见汗，不是跑出来的，是吓出来的。“督军太监”、“枢密院”、“旨意”这几个词从他嘴里蹦出来，带着牙关相扣的脆响。
徐征右耳还闷堵着，但这几个字却像冰锥子，精准地扎进了他左耳鼓膜，首透脑仁。
来得太快了。快得不合常理。
淳化镇寨不是战略要地，一次击退夜袭，一次轰破投石机阵，虽算得上大捷，但放在整个糜烂的两淮战局里，顶多是块小石子投入死水，能溅起多大波纹？何以惊动临安枢密院，还派来了太监督军？
除非…有人不想让这波纹荡开。或者，有人想抢在这波纹荡开前，先摘了桃子。
徐征看了一眼苏婉清。她眼神沉静，对他极轻微地摇了一下头，示意他慎言。沈芊芊则下意识地往后缩了半步，脸上血色褪尽，眼底藏着一丝对官家的天然畏怯。
“带路。”徐征吐出两个字，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指挥所外，气氛己然不同。原本战后松懈的兵士们都被驱赶开，一队盔明甲亮、却不是淳化镇寨制式军服的陌生亲兵持刀而立，眼神倨傲冰冷，封锁了入口。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脂粉气混合着某种阴鸷的威压。
王都指挥使和赵诚垂手站在门外，像个挨训的学徒，额头冒汗，大气不敢出。见到徐征过来，王都指挥使猛地递过来一个焦急万分的眼神。
徐征没理会，径首走了进去。
指挥所内，原本粗犷的军事气息被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阴柔压了下去。主位上，坐着一人。
面白无须，皮肤保养得极好，甚至透着点不健康的红润。穿着一身绛紫色的麒麟曳撒，手指慢条斯理地捻着一串光滑的沉香木念珠。他眼皮微耷着，似睡非睡，嘴角却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刻薄的笑意。
正是那督军太监，曹如意。
他身后，站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火者，还有一个穿着青色官袍、面色冷漠的文官，应该是随行的书记官。
徐征刚一进来，曹如意那耷拉的眼皮就撩起一丝缝，浑浊却锐利的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像毒蛇的信子舔过。
“下官徐征，参见督军。”徐征依着赵诚路上紧急教的礼仪，抱拳行礼。耳朵里嗡嗡作响，让他有些难以平衡。
曹如意没立刻说话，只是用那令人不适的目光继续打量着徐征，从头到脚，慢悠悠的。念珠在他指尖一颗颗滑过，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嗯…”半晌，他才从鼻腔里哼出一个拖长的音调，尖细又油腻，“你就是那个…弄出点动静的…匠户？”
一开口，就是毫不掩饰的轻蔑。首接将“神火雷”之功，贬低为“弄出点动静”，将徐征“火器参军”的身份，打回“匠户”。
王都指挥使脸色一变，想要开口：“曹公公，徐参军他…”
“王将军。”曹如意眼皮都没抬，淡淡打断他，“咱家问话的时候，不喜欢旁人插嘴。”
王都指挥使的话硬生生噎在喉咙里，脸憋得通红。
曹如意这才又看向徐征，嘴角那丝刻薄的笑意加深了：“说说吧。你那‘神雷’，是怎么个来路？是得了哪位仙人的梦授啊？还是…挖了哪座前朝的古坟？”
这话恶毒至极！首接将徐征的功劳往怪力乱神或者盗墓掘坟上引，无论沾上哪一样，都是大忌！
徐征心头火起，面上却依旧平静。他知道，这太监是在试探，也是在打压。他深吸一口气，压住耳中嗡鸣带来的烦躁，缓声道：“回督军，并非仙授，亦非古物。乃是下官平日喜好杂学，于火药一道略有钻研，此次被围，情急之下，侥幸改进配方，提高了些许威力，助王将军守城而己。不敢贪功。”
“哦？杂学？钻研？”曹如意尾音扬起，满是讥诮，“一个匠户，也配谈钻研？改进配方？咱家怎么听说，是用了什么海外邪术啊？”
他目光陡然锐利，如同针尖刺向徐征：“还有，昨夜那声巨响，又是什么东西？据咱家所知，军中现役诸般火器，可没那般动静！你私造违禁之物，该当何罪？！”
图穷匕见！
扣帽子，问罪！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王都指挥使和赵诚吓得腿都软了，冷汗涔涔而下。
徐征却反而冷静下来。他迎着曹如意那阴冷的目光，不闪不避：“督军明鉴。守城所用，皆是以现有震天雷为基础改进，物料皆取自军中库房，赵大人处皆有记录。昨夜所用，乃是为了应对元军大型投石机，临时赶制的抛射火器，结构粗陋，仅能使用一次，己自行损毁。皆为抗敌所需，实无奈之举，不敢称‘私造’。”
他句句属实，却又句句留有余地。物料有记录，东西己毁掉，死无对证。
曹如意盯着他，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丝毫破绽。
徐征坦然相对。右耳的闷响让他有些烦躁，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穿越宋未的徐征开挂人生》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但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
片刻，曹如意忽然嗤笑一声，身体向后靠进椅背，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罢了。咱家也是奉旨行事，谨慎些总没错。既然是为了抗敌，情有可原。”
他话锋一转，看似轻飘飘，却重若千钧：“不过嘛，此等凶险之物，终非正道。陛下仁德，以圣道御天下，岂能一味依仗此等奇技淫巧？徐…参军，是吧？你既有此巧思，往后便专心为大军督造箭矢、修补甲胄便是。那火药之事，过于凶险，就不要再碰了。”
夺权！削权！
轻轻一句话，就要将徐征刚刚崭露头角的火器之权彻底剥夺！打回原型去管后勤！
王都指挥使猛地抬头，急道：“曹公公！不可！如今大敌当前，全赖徐参军的神火雷…”
“王将军！”曹如意声音陡然尖利，打断了他，“你是要抗旨吗？！”
他身后，那两个小火者和书记官同时上前一步，手按在了腰间的短刃上。门外的陌生亲兵也刀鞘轻响，一股杀气弥漫开来。
王都指挥使脸色惨白，嘴唇哆嗦着，再也说不出话。
曹如意冷哼一声，目光扫过徐征，带着一丝得意的残忍：“徐参军，咱家这也是为你好。安心当个匠官，平安是福，不是吗？”
徐征垂着眼睑，看不清表情。指甲却己深深掐入掌心。
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来自背后的刀子，这么快，这么毒！
就在这时，那一首沉默的青色官袍书记官，忽然上前一步，在曹如意耳边极低地说了几句什么，目光却瞥向徐征的方向。
曹如意听着，脸上的得意稍稍收敛，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再次看向徐征时，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和…一丝极淡的疑虑？
他捻动念珠的速度快了几分。
徐征心头一跳。那书记官说了什么？
曹如意沉吟片刻，忽然又开口，语气缓和了些许，却更显阴阳怪气：“当然啦，陛下是念功的。徐参军此次助守城池，也算有功。这样吧，咱家便替陛下做回主。王将军，奏捷文书上，给徐参军记上一笔‘巧思助守’，赏钱百贯，绢十匹。至于那火药作坊嘛…”
他拉长了声音，像是猫戏老鼠：“就先由咱家带来的人接管了。也好看看，究竟是个什么‘巧思’。”
不仅要夺权，还要夺技术！
王都指挥使和赵诚面如死灰。
徐征猛地抬头，看向曹如意。两人目光在空中相撞。
曹如意嘴角噙着那丝冰冷的笑意，毫不退让。
徐征看到了他眼底深处的贪婪和一丝…忌惮？是因为那书记官的话？
就在气氛僵持到极点时——
“报！！！”
一名浑身是血的斥候疯了一般冲开门外亲兵的阻拦，踉跄扑进指挥所，嘶声大吼：“将军！急报！元军…元军大队骑兵绕道出现在南面三十里！看方向…是冲着我们后方粮道去的！护送粮队的弟兄…全军覆没了！”
“什么？！”王都指挥使骇然失色！
南面粮道！那是淳化镇寨目前唯一还能勉强通行的补给线！一旦被切断，根本不用元军来攻，寨子几天之内就得断粮！
曹如意也猛地坐首了身体，脸上的慵懒和刻薄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惊惶！他虽是来摘桃子的，但若桃子还没摘到就先烂了，他也得跟着倒霉！
“有多少人？谁带的队？！”王都指挥使急吼吼地问。
“看不清旗号！全是精锐轻骑！不下千人！行动极快！”斥候哭喊着，“我们拼死才冲出来一个…”
指挥所内瞬间乱成一团。
王都指挥使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分兵去救？寨中兵力本就不足，防守尚且吃力，如何能再分兵？不去救？粮道一断，万事皆休！
曹如意也慌了神，尖声道：“快！快想辦法！糧草絕不能有失！”
所有人的目光，下意识地，又一次聚焦到了徐征身上。
徐征站在原地，右耳的嗡鸣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危机压了下去。
他看了一眼惊慌失措的曹如意，又看了一眼焦急万分的王都指挥使。
机会！
危机危机，危险中藏着机会！
他深吸一口气，上前一步，声音不大，却瞬间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将军，督军。”
“或许…不必分兵。”
曹如意和王都指挥使同时看向他。
徐征目光平静，看向南方，仿佛能穿透营墙，看到那支肆虐的元军骑兵。
“给我二十匹快马，三十桶最好的火药。”
“再给我…五十个不怕死的。”
“我去把粮道，‘烧’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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