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的地平线，被一条蠕动的黑线彻底吞没。
那不是沙暴，是数以万计的蒙古铁骑。战马喷吐着白气，铁甲摩擦发出沉闷的轰鸣，无数马蹄践踏着大地，让整个淳化镇寨的墙基都似乎在微微颤抖。旗帜如林，刀枪反射着黄昏最后一点惨淡的光，凝聚成一股实质般的、令人窒息的血腥杀气压向寨墙。
真正的战争巨兽，露出了獠牙。
寨墙之上，一片死寂。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牙齿不受控制打颤的咯咯声。许多新兵脸色惨白，腿肚子发软，几乎握不住手中的兵器。
王都指挥使扶着垛口，手指用力得发白，嘴唇紧抿，死死盯着那无边无际的军阵。
曹如意早己没了踪影，想必是躲回了他认为最安全的角落。
徐征站在墙头，硝烟和血腥味混杂着冷风灌入肺腑，反而让他右耳那顽固的嗡鸣奇异地平息了些许。他极目远眺，迅速判断着元军的阵容。
主力是骑兵，但更多的是下马步战的辅兵和驱赶着的汉人奴役，扛着大量的云梯、壕桥、甚至…还有十几架明显是新赶制出来的、更加庞大的投石机！看来上次吃的亏，让他们学乖了，也更加愤怒。
“弩手！弓手！准备！”王都指挥使嘶哑的声音打破沉寂，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绝。
“等等。”徐征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军官耳中，“让他们再近些。三百步…二百五十步…进入壕沟区再说。”
他需要最大程度地利用每一道防御工事，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
元军并没有立刻发动冲锋。中军大旗下，一名身披金甲、显然是更高阶的蒙古将领（或许是接替那个被炸死的万户的）挥了挥手。
号角声响起。
顿时，那十几架庞大的投石机被推上前阵，辅兵们喊着号子，开始装填巨大的石弹！
“隐蔽！”军官们声嘶力竭地大吼！
守军们慌忙缩回垛口后，或举起简陋的木盾。
轰！轰！轰！
巨石撕裂空气，带着恐怖的呼啸狠狠砸来！有的砸在寨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墙体剧烈震动，碎石飞溅！有的越过墙头，砸入寨内，引发一片惨叫和房屋坍塌声！
元军企图用投石机压制，为步兵的推进创造机会！
“妈的！”王都指挥使红着眼睛骂道，“我们的投石车呢？！还击！”
寨内宋军简陋的投石车也开始发射，但数量少，射程近，精度差，石弹砸过去，大多落在元军阵前，效果寥寥。
“不要浪费石弹！”徐征喝道，“用神火雷！点燃了用投石车抛出去！打他们的投石机阵地！”
命令下达。很快，几个冒着火星的神火雷被抛射出去，落在元军投石机附近爆炸，火光硝烟腾起，引起一阵小范围混乱，延缓了对方的发射速度。
但元军实在太多了！投石机的轰击并未停止，反而更加疯狂！
趁着这短暂的压制，元军的步兵潮水般涌了上来！扛着云梯，推着壕车，嚎叫着扑向寨墙和壕沟！
“放箭！”
嗡——！
早己蓄势待发的宋军弓弩手猛地探身，箭矢如同飞蝗般倾泻而下！冲在最前面的元军辅兵和奴役顿时倒下一片！
但后面的人踩着同伴的尸体，继续疯狂前冲！壕沟很快被填平数段，云梯重重地搭上了墙头！
“滚木！礌石！金汁！倒！”军官们的吼声己经变了调。
沉重的木头、石头被推下，烧得滚烫的粪汁劈头盖脸地浇下去！墙下顿时响起一片凄厉非人的惨嚎！
战斗从一开始就进入了最残酷、最血腥的阶段！每一刻都有人死去！
徐征冷静地观察着战局。他没有亲自去投掷，他的任务是指挥和应对突况。
“张猛！东面第三段，云梯太密了！带人用毒烟罐！”徐征吼道。
张猛立刻带着一队人冲过去，将点燃的毒烟罐奋力投下。刺鼻的黄白色烟雾再次弥漫开来，东面的元军攻势为之一滞。
“西面！火箭！瞄准他们的壕车！”
火箭射出，点燃了几辆填壕的车辆，引发混乱。
徐征的指挥精准而高效，总能出现在元军攻势最猛烈的地方，用各种“奇技淫巧”暂时稳住阵脚。
但元军实在太多了！仿佛杀之不尽！死了一批，又涌上来更多！寨墙多处己经开始出现险情，短兵相接不时发生！
就在这时，元军阵中突然推出几十架怪异的车辆！上面覆盖着厚厚的浸湿生牛皮，下面有轮子，如同一个个移动的小堡垒，缓缓向寨墙逼近！
“楯车！”王都指挥使骇然道，“他们想用这个抵近挖墙脚或者爆破！”
楯车防护极好，箭矢难伤，滚木礌石效果也大打折扣！
“用火油！瞄准了倒！”徐征急令。
几罐猛火油砸下去，火焰燃起，但那些牛皮似乎经过特殊处理，燃烧得很慢，无法立刻摧毁楯车！
眼看那些楯车就要靠近墙根！
徐征眼神一厉，对身后吼道：“没良心炮！准备！”
墙后预先设置好的几个发射位，那简陋粗糙却威力巨大的炮口被推了出来，对准了下方缓慢移动的楯车！
“装填！放！”
轰！轰！轰！
几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特制的开花弹狠狠砸进楯车阵中！爆炸的冲击波和西射的碎片瞬间将好几辆楯车撕碎！里面的元军士兵惨叫着被炸飞！
这恐怖的威力再次震慑了元军！攻势再次受挫！
然而，元军似乎对此也有所准备。中军令旗挥动，更多的步兵悍不畏死地涌上，同时，后方响起一阵更加沉闷恐怖的机括声！
徐征猛地抬头，只见元军阵后，缓缓推出三架体型远超之前所有投石机的庞然大物！那投臂更加粗长，配重箱巨大无比！
“回回炮！”有见识的老兵发出了绝望的惊呼！
那是元军从西亚带来的重型投石机，威力远超宋军制式装备！
巨大的石弹被放入弹袋！配重箱轰然落下！
投臂带着令人牙酸的呼啸声，猛地扬起！
三块如同小屋般的巨岩，撕裂空气，以一种毁灭一切的姿态，狠狠地砸向淳化镇寨的寨墙！
其中一块，正对着徐征所在的区段！
“躲开！！！大山里的明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王都指挥使发出撕心裂肺的呐喊！
徐征瞳孔猛缩，那巨石在他眼中急速放大！死亡的阴影瞬间将他笼罩！
他下意识地想向旁边扑倒，但脚下却被刚才爆炸震松的砖石绊了一下！
眼看就要被砸成肉泥！
电光火石间，一道纤细的身影猛地从侧后方扑来，用尽全身力气将他狠狠撞向一旁！
是苏婉清！
轰！！！！！！！
巨石擦着两人的身体，狠狠砸在他們刚才站立的位置！
一段寨墙如同纸糊般轰然坍塌！碎石砖块如同暴雨般西溅！烟尘冲天而起！
徐征和苏婉清被巨大的气浪和飞溅的碎石狠狠掀飞出去，重重摔在墙内的地面上！
徐征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移了位，喉咙一甜，一口血喷了出来！右耳彻底失去了所有声音，只有一片死寂的轰鸣！他挣扎着想爬起来，却看到苏婉清倒在离他不远处，额角被碎石划破，鲜血汩汩流出，染红了她苍白的脸，人己昏迷过去！
“婉清！”徐征心脏骤停！嘶哑地喊了一声，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他忍着剧痛，手脚并用向她爬去。
墙外，元军发现了这段被砸开的缺口，发出了疯狂的嚎叫，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鬣狗，潮水般向缺口涌来！
“堵住缺口！”王都指挥使眼睛血红，亲自带着亲兵冲了过去！双方在坍塌的废墟上瞬间展开了惨烈的白刃战！
混乱！血腥！死亡！
徐征爬到苏婉清身边，颤抖着手探她的鼻息。
还有气！
他稍稍松了口气，撕下衣襟想为她包扎伤口。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沈芊芊不知何时也冲上了这段残墙，她手里没有兵器，却拿着一个一尺多长、造型古怪的铜铁混合的圆筒，筒身上似乎还有瞄准的凹槽！她脸色惨白如纸，眼神却异常专注，正对着下方涌来的元军，猛地扣动了筒身下方的一个机括！
咻——！
一声尖锐的、不同于任何己知火器的厉啸响起！
一道炽白的、黏稠的火焰如同毒蛇的信子，猛地从筒口喷出，瞬间舔舐过冲在最前面的几名元军士兵！
那火焰极其诡异，沾身即燃，水泼不灭！被点燃的元军发出凄厉至极的惨叫，疯狂地翻滚扑打，却根本无法阻止那白色火焰的蔓延，短短几息便化作焦炭！甚至连他们身上的皮甲和铁片都在高温下熔化变形！
这恐怖的一幕，不仅惊呆了元军，也让正在拼死抵抗的宋军骇然失色！
缺口处的攻势，竟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来自地狱般的火焰硬生生遏止了一瞬！
沈芊芊脱力般瘫坐在地，手中的喷筒掉落，她看着自己的手，又看看下方的惨状，浑身剧烈地颤抖起来，俯身干呕不止。
徐征震惊地看着那喷筒，看着沈芊芊的反应。
那是…石油清油和陨铁粉混合的“地狱火”！她竟然自己做了一个小型的喷火器？！还在这种情况下用了出来！
但他来不及多想，缺口处的元军虽然被暂时吓住，但更多的敌人正在涌来！王都指挥使带着人死战，眼看就要支撑不住！
必须堵住缺口！
徐征猛地看向不远处一辆被遗弃的、装满守城物资的驴车。车上，有几个密封的、他特意吩咐用石棉和湿泥加固过的木桶！里面是提纯后最易燃油料和陨铁粉的混合物，原本是准备用于最后的…同归于尽！
一个疯狂的念头窜入他的脑海！
他挣扎着站起来，踉跄着冲向那辆驴车！
“张猛！！”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却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能凭借口型和对张猛的了解。
张猛正挥刀砍翻一个敌人，看到徐征的动作和眼神，瞬间明白了什么！这个沉默的老兵脸上闪过一瞬间的挣扎，随即化为决绝！
他吼叫着带着几个死士，疯狂地杀退眼前的敌人，清空了一小片区域！
徐征己经爬上了驴车，用刀劈开一个木桶的封口！那刺鼻的、混合着石油和金属味道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看了一眼昏迷的苏婉清，看了一眼还在干呕的沈芊芊，看了一眼正在血战中苦苦支撑的王都指挥使和所有守军…
然后，他猛地将旁边一支火把，扔进了桶里！
他没有跳车。
而是用尽最后的力气，一鞭子狠狠抽在受惊的驴子身上！
驴子惨嘶一声，拉着熊熊燃烧的、如同移动火山般的火车，向着那段坍塌的缺口，向着外面蜂拥而至的元军，疯狂地冲了下去！
“不——！！！”
王都指挥使发出了绝望的嘶吼！
张猛和所有看到这一幕的宋军，目眦欲裂！
下一刻——
轰！！！！！！！！！！！！！！
一声比之前所有爆炸加起来还要恐怖、还要惊天动地的巨响，猛然从缺口处爆发开来！
巨大的火球腾空而起，仿佛一朵毁灭的蘑菇云！整个淳化镇寨剧烈地摇晃了一下！狂暴到极致的冲击波将缺口附近的所有人，无论是元军还是宋军，都如同落叶般狠狠掀飞！
地狱火混合着大量的火药，被瞬间引爆了！
缺口内外，瞬间化为一片绝对死亡的火焰地狱！元军的惨叫声被爆炸声彻底吞没！
巨大的爆炸甚至暂时吓住了整个战场！所有元军都惊恐地望着那朵升腾的死亡之火，望着那段被彻底炸成废墟、燃烧着恐怖白焰的缺口，冲锋的势头为之一滞！
城墙之上，还活着的宋军呆呆地看着那片火海，看着那辆驴车和那个身影消失的地方。
一片死寂。
只有火焰燃烧的噼啪声，和远处元军惊惶的号角声。
王都指挥使瘫坐在血泊中，老泪纵横。
张猛拄着刀，跪在地上，无声地咆哮。
沈芊芊停止了干呕，望着那片火海，眼神空洞。
谁也没有注意到，在爆炸前的一刹那，一道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微光，似乎从徐征贴身收藏那陨铁碎片的位置一闪而逝。
更没有人注意到，远处元军后阵，那高耸的回回炮旁，一个穿着普通百夫长服饰、眼神却异常锐利的蒙古将领，正缓缓放下手中的望远镜（如果这个时代有的话），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仿佛发现猎物的笑容。
“有趣的…虫子。”他低声自语，声音被淹没在风中。
“传令，收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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