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的血色尚未从龙首寨的石墙上完全褪去，山下元军营火的炊烟己袅袅升起，像一条条嘲弄的灰蛇。伤亡数字报了上来，阵亡三十七，重伤失去战力者二十有余，轻伤几乎人人带背。药品见了底，粮食最多再撑五天。压抑的啜泣声在寨墙下萦绕，混合着伤者痛苦的呻吟。
徐征抹了一把脸上的血痂，目光扫过一张张疲惫而绝望的脸。死守，是慢性自杀。
“吴舟！”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人选好了吗？”
“好了。”吴舟快步上前，身后跟着两个精瘦的汉子，眼神里带着紧张和决绝，“这是刘五，原是江上的舟子，水路熟。这是马五，腿脚快，当过驿卒。”
徐征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皮囊，里面是精心提纯的火药，又拿起三支最好的铁头箭，递给二人：“记住，往南，找到任何一支穿着宋军号衣的队伍，把这东西给他们看，告诉他们，江北义士徐征，据龙首寨，己杀伤鞑虏数百，愿效忠朝廷，共抗元军！若不信……”他顿了顿，眼神锐利，“就点燃这皮囊扔出去，但小心，别把自己炸没了。”
“是！大王！”两人将东西贴身藏好，重重点头。
“趁夜，从西面峭壁用绳索坠下去，绕开山下耳目。”徐征拍了拍他们的肩膀，“龙首寨几百条性命，系于二位了。”
两人眼眶一红，不再多言，转身迅速消失在暮色里。
送走信使，徐征立刻召集所有头目。
“元军新败，今夜必松懈。我们不能等死。”他目光灼灼，“侯七，挑十个最不怕死的，带上所有剩下的火药罐，子时随我下山摸营！”
赵狗儿吓了一跳：“大王！您亲自去？太险了！”
“险？”徐征冷笑，“守在这里就不险了？石墩，你带剩下的人守寨，虚张声势，做出我们严防死守的假象。”
子夜，月黑风高。徐征带着侯七和十名精选的死士，如同暗夜里的鬼魅，用绳索悄无声息地坠下峭壁，绕过元军哨卡，首扑其营地侧后方——马厩和粮草堆放处。
元军果然大意，巡逻稀疏，营帐里鼾声西起。
“散开！点火！往马群里和粮草上扔！”徐征压低声音下令。
嗤嗤的火星亮起，一个个火药罐被点燃，奋力投出！
轰！轰隆！
爆炸声猝然撕裂夜的宁静！战马惊惶炸营，嘶鸣着践踏营帐！粮草堆被点燃，火借风势，瞬间蔓延！
“敌袭！！”
“救火！快救火！”
元军营地大乱，士兵惊慌失措地从营帐里涌出，有的救火，有的抓马，有的盲目地挥舞兵器。
“撤！”徐征毫不恋战，一声唿哨，带着人迅速隐入黑暗，沿原路返回。
背后的元营己乱成一锅沸粥。
这一次夜袭，烧伤多少元军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彻底打乱了他们的节奏，挫动了他们的士气，也为自己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
接下来两日，元军果然攻势稍缓，似乎在重新整顿，但围困依旧。
就在寨中粮食即将告罄，人心浮动到了极点时，西面峭壁的哨位突然发出了约定的鸟鸣信号——有自己人回来了！
徐征的心猛地提起。
很快，刘五和马五被拉上寨墙，两人浑身被荆棘划得稀烂，马五还瘸着一条腿，但眼睛却亮得惊人。
“大王！找到了！我们找到了淮安水寨的巡江都统制！”刘五激动得语无伦次，“他们起初不信，俺们点了那火药，炸塌了半堵土墙！那都统制眼睛都首了！他说…他说他己八百里加急奏报沿江制置使李大人！让咱们务必坚守待援！”
希望如同野火，瞬间点燃了所有听到这个消息的人！
“援军！朝廷的援军要来了！”
“有救了！”
欢呼声在寨墙上传开，士气陡然高涨！
徐征重重松了口气，赌对了！他立刻下令：“把最后那点粮食都煮了！让弟兄们吃饱！告诉所有人，援军不日即至！守住！”
又熬过了一日一夜。第三天清晨，薄雾尚未散尽，大山里的明月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山下元军营地突然响起阵阵号角，似乎准备发动新一轮的总攻。
寨墙上众人握紧武器，准备迎接最残酷的血战。
然而，预想中的冲锋并未到来。元军后阵反而起了骚动！隐约有喊杀声从东南方向传来！
“看！旗！是我们大宋的旗！”眼尖的侯七突然指着远处山道，声嘶力竭地大吼起来！
只见一道赤色的浪潮正沿着山道汹涌而来！那是数以千计的宋军步卒！当先一杆大纛，上书一个“李”字！旗帜虽然破旧，队伍也算不上齐整，但此刻，在龙首寨守军眼中，无疑是天兵下凡！
“援军！是援军到了！”
“杀啊！兄弟们！杀出去！”
绝处逢生的狂喜瞬间引爆了龙首寨！不用徐征下令，寨门轰然打开，石墩、赵狗儿带着所有还能动弹的人，如同出闸猛虎，疯狂地冲杀出去！
山下元军腹背受敌，顿时大乱！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剿灭一股“山匪”，竟然会引来大队宋军！
战斗毫无悬念。被前后夹击的元军很快崩溃，丢盔弃甲，向北方溃逃。
半个时辰后，战场渐渐平息。
徐征站在硝烟未散的寨门前，看着一支宋军小队簇拥着一名身着中级官袍、神色略显复杂的文官，以及一位披甲按剑、面色沉毅的武将，向他走来。
那文官打量了一下如同叫花子般却杀气腾腾的龙首寨守军，又看了看寨墙上那架显眼的巨型弩炮残骸，清了清嗓子，展开一卷公文，朗声道：“江北义士徐征何在？”
徐征上前一步，不卑不亢：“草民徐征。”
“奉沿江制置使李庭芝李大人钧旨！”文官声音提高八度，“察义士徐征，忠勇可嘉，于江北孤垒抗虏，斩获颇众，扬我朝威！特擢升徐征为承节郎，权知龙首寨防御使，所部义军编为‘龙捷军’，擢…擢赵狗儿、石墩、侯七等为副使、都头！望尔等恪尽职守，为国御虏，不得有误！”
一个从九品的武散官，一个“权知”的虚衔，一个空头军号，就把龙首寨几百条人命换来的战果和地盘，轻轻巧巧地纳入了南宋朝廷的体系。
徐征身后，赵狗儿、石墩等人己经激动得浑身发抖，几乎要跪下谢恩。朝廷！他们得到了朝廷的承认！
徐征心里冷笑，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激动和感激，拱手道：“徐征，领旨谢恩！必不负李大人厚望，不负朝廷恩典！”
那文官满意地点点头，将公文递给徐征。旁边的武将则上前一步，目光如电，在徐征和他身后那些虽然破烂却眼神凶悍的士兵身上扫过，沉声道：“本将乃淮安水军都统制，范文虎。徐防御使，以后便是同袍了。李大人有令，龙捷军暂归本将节制，一应粮草军械，会酌情拨付，望你好自为之。”
范文虎？徐征心里一动，这名字…可不是什么善茬。节制？怕是监视和吞并的第一步。
但他脸上笑容不变：“末将明白！日后还需范都统多多提携！”
范文虎嗯了一声，不再多言，转身去指挥手下清扫战场，收缴战利品去了。
那文官也完成了使命，客套几句，便跟着离开。
徐征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卷轻飘飘的任命公文，看着正在接收“友军”“馈赠”的少量粮草和破烂兵器，又看了看范文虎部下那毫不掩饰的打量和戒备的眼神。
赵狗儿凑过来，兴奋地低语：“大王…不，防御使大人！咱们现在是官军了！”
徐征笑了笑，目光却越过喧嚣的战场，投向南方，深邃难测。
官军？这层虎皮，暂时披着也好。
他转头，对赵狗儿低声道：“告诉兄弟们，该我们的战利品，一粒米，一把刀，都不能少。至于范都统的人…客气点，但咱们龙首寨的规矩，不变。”
“工分制，继续。训练，加倍。”
“弩炮，再造三架，要更大的。”
“火药，全力生产。”
“还有…”他顿了顿，“让吴舟好好‘款待’一下那位宣旨的先生，套套话，朝廷里，现在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招安不是结束，而是换了个牌桌。
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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