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首寨的烟火气里，从此掺进了一丝别样的味道。朝廷送来的那点黍米和锈刀堆在角落，寒酸得刺眼。范文虎的人马驻扎在山下，美其名曰“协防”，眼睛却像钩子，时刻瞟着寨门进出的人和那架显眼的弩炮残骸。
徐征没空理会这软钉子。他脑子里那本笔记哗啦啦翻页。
“防御使大人，”吴舟捧着新账册，愁容稍解，“按工分兑了粮，人心稳了些。但铁料、硝石、硫磺…又快见底了。范都统那边，催问了几次‘天雷’的方子，都被俺按您教的，用‘祖传秘法，工序繁复’搪塞过去了。”
“搪塞得好。”徐征点头，“配方是根子，烂肚子里也不能给。”他踱到墙边，手指点着地图上淮安的位置，“范文虎想要配方，是馋这威力，又怕控制不住。咱们得让他更馋，又觉得咱们还有大用。”
他叫过赵狗儿：“挑几个机灵的，带上新打的一批铁箭头，再包一小撮提纯好的硝粉，‘送’给山下范都统的营官，就说…‘龙捷军’一点心意，请上官试刀。”
赵狗儿眨眼：“白送？”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徐征冷笑，“让他们看看，咱们不光有‘天雷’，还能造好铁。他们缺什么？缺好兵器对抗元军水师。这就是咱们的价值。”
饵料撒下去，很快有了回音。范文虎派人送来一批“援助”——多是陈米烂布，却额外“赏”了十名工匠家属，说是体恤徐防御使营建辛苦。
徐征看着那十名面黄肌瘦的匠户家眷，笑了。范文虎这是想塞人摸底，却送来了真宝贝。
“吴舟，好生安置。”他吩咐完，立刻去见那十人。一问，竟有两人是祖传的造船匠，一人是老河工，熟知水道。
“天助我也！”徐征大喜，立刻将造船匠编入陈胥的工坊，“我不要你们造大船，先造些速度快、吃水浅、能装人的舢板、走舸！要快！”
他又叫来侯七：“弩炮别修了。拆了，琢磨它的扭力结构，缩小，改成能架在船头上的！我要能射火箭、射火药罐的‘船弩’！”
侯七看着那堆复杂零件，头皮发麻，但还是咬牙领命。
龙首寨再次高速运转，只是这一次，重心悄然转向了水上。
几日后，淮安水寨。
范文虎看着营官呈上的龙首寨箭矢，箭头寒光闪闪，质地均匀，远胜军中原货。又捻起那撮雪白的硝粉，眼神闪烁。
“徐征…”他沉吟片刻，“倒是个会做人的。他还要什么？”
“回都统，徐防御使说，若能拨付些桐油、生漆、麻绳…他或可试着为水寨督造些更利战的快船。”
范文虎眯起眼。快船？他确实急需。元军水师日益猖獗，他的老旧战船追不上，打不过。这徐征，有点意思。
“给他。”范文虎摆手，“再多拨五十石粮。告诉他，本都统要看的是实实在在的船！”
资源陆续到位。龙首寨临溪的滩涂上，很快立起了简易船坞。叮叮当当的打铁声里，夹杂了锯木刨板的新响动。
徐征几乎泡在了船坞。他用炭笔画着歪扭的流体力学示意图，跟老船匠比划：“船头要尖！水阻力小！船底要这个弧度…对，像刀劈开水那样！”
老船匠听得目瞪口呆，但试着照做后，发现新下水的小舟速度果然快了不少，看徐征的眼神如同看神人。
第一艘改装了小型弩炮的走舸下水试航那日，徐征亲自带队，沿着溪流潜入附近一条通往淮河的小支流。
“看到那条元军粮船没？落单的。”徐征指着远处一条慢悠悠的漕船，眼神发亮，“侯七，测距！瞄准它的帆！”
船头弩炮咯吱作响，一支绑着浸油麻布的铁头箭被点燃。
“放！”
火箭呼啸而出，划过一道弧线，精准地钉在粮船的主帆上！火苗瞬间窜起！
“敌袭！！”粮船上一片大乱。
“第二发！火药罐！放！”
轰！火药罐在甲板上爆炸，虽未沉船，却引得元兵哭爹喊娘，纷纷跳河。
“撤！”徐征毫不贪功，小船迅速掉头，凭借速度优势，很快消失在错综的水道中。
消息传回淮安水寨，范文虎看着缴获的少量粮秣和描述的“快船利炮”，终于坐不住了。
几日后，他亲自上山，名义上是“巡视防务”。
看着寨墙上新增的三架更大更凶的弩炮，看着溪边船坞里正在建造的更多快船，范文虎脸上的笑容有些僵硬。
“徐防御使，真是…大才。”他拍着徐征的肩膀，力道不小，“有此等利器，何愁鞑虏不灭？本都统欲将水寨部分舰船督造、修缮之责，交予龙捷军，如何？”
徐征心里明镜似的，这是想一步步吞并他的技术和人力。面上却受宠若惊：“末将必竭尽全力，为都统分忧！”
送走范文虎，赵狗儿啐了一口：“黄鼠狼给鸡拜年！”
徐征却笑了：“他需要我们的手艺和狠劲，我们需要他的名义和资源。互相利用罢了。”
他转身，目光灼灼：“告诉陈胥，造船速度再加一倍！告诉侯七，那种小船弩，我要每艘快船上都能装两架！告诉吴舟，用工分重赏，招募所有会水、敢拼命的人！”
“咱们的‘龙捷军’，不能光在陆上称龙，还得能下水，把这江淮之地，搅他个天翻地覆！”
他望向东南，那里水网密布，是元军的命脉，也是他下一个舞台。
蛰伏期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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