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白昼，是消毒水和规矩的味道。
夜晚，则是疼痛和寂静的领地。
楚忘生不喜欢白昼，更不喜欢夜晚。
他喜欢的是月夜。有风，有酒，有刀，有值得一战的对手。
可惜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盏彻夜不灭的小灯，和窗外远处都市不眠的霓虹，将雨丝染成各种暧昧的颜色。
下雨了。
雨点敲打着玻璃，沙沙作响，像无数细小的脚步在徘徊。
楚忘生闭着眼，却没有睡。
他的呼吸悠长而平稳，胸膛几乎不见起伏。若有内家高手在此，必会惊骇——这竟是近乎“胎息”的境界。
他在运转那缕刀意。
刀意如丝，如缕，在他干涸的经脉中艰难地游走，每前行一分，都带来针扎般的刺痛和虚弱感。这具身体，实在太孱弱。
但他毫不在意。
痛苦是磨刀石，能让他这缕残存的意志更加锋利。
他在感知，在熟悉，在驯服这具陌生的躯壳。从最细微的肌肉颤动，到内脏轻微的蠕动，再到血液流淌的节奏…
一个顶尖的刀客，必须先是他自己的主人。
忽然。
他眼皮未抬，呼吸未变，但心脉深处那缕刀意，却轻轻震颤了一下。
像平静的湖面，落入了一颗无形的石子。
不是护士查房那轻柔规律的脚步。
不是医生巡视那沉稳快速的步伐。
是一种…刻意放得极轻，却每一步都蕴含着野兽般爆发力的脚步声。正沿着走廊，一步步逼近他的病房。
带着一种冰冷的、被雨水浸透了的杀意。
楚忘生缓缓睁开了眼睛。
窗外霓虹的光透过雨水，在他眼底投下破碎而冰冷的倒影。
该来的，终究来了。
楚龙的话还在耳边——“下次来的，就不会是我了。”
来得很快。也很专业，懂得选择这样一个雨夜，人的警惕心最容易被雨声麻痹的时刻。
门锁，发出极其细微的“咔哒”声。
像是被什么极巧妙的东西拨开。
比护士用钥匙开门的声音还要轻。
门，无声无息地滑开一道缝隙。
一个黑影侧身闪入，动作轻捷得像一只夜行的猫。反手又将门轻轻掩上，隔绝了走廊的光和声。
雨水的气息，混杂着一种铁锈般的冷冽，瞬间弥漫在病房里。
来人穿着一身深色的紧身衣物，勾勒出精悍的线条。脸上蒙着面罩，只露出一双在黑暗中闪烁着鹰隼般光芒的眼睛。
那双眼睛，第一时间就锁定了病床上的楚忘生。
没有废话，没有试探。
杀手从腰间抽出一件武器。不是刀，也不是枪，而是一根极细、极长的钢刺，在微弱的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光泽。
淬过毒。见血封喉。
他一步踏出，身影如鬼魅般滑向病床，手中的钢刺毒蛇般刺出，首指楚忘生的咽喉！
快！准！狠！
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目的明确——一击毙命，然后远遁。
楚忘生没有动。
他甚至没有看那根致命的钢刺。
他的目光，越过来人的肩膀，落在了那扇微微晃动的病房门上。
仿佛那扇门，比眼前的死亡更有趣。
杀手的动作极快，钢刺尖端距离咽喉只有三寸！
两寸！
一寸！
就在那幽蓝的尖刺即将触碰到皮肤的刹那——
“砰！！！”
一声巨响猛然炸开！
那扇刚刚被杀手小心翼翼关上的病房门，仿佛被一辆狂奔的蛮牛正面撞中，整扇门连同门框都在剧烈震动！
一道更加魁梧黑影，裹挟着室外冰冷的雨水和狂暴的气势，如同炮弹般冲了进来！
来的更快！更猛！更不讲道理！
屋内的杀手浑身剧震，刺出的动作硬生生僵住，骇然扭头看向门口！
他精心计算过一切，包括护士的交班时间，医生的巡视间隙，甚至走廊监控的死角…
他算漏了…黄雀。
那后来者根本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时间。
他冲入房间的势头毫不停歇，借着前冲之力，右腿如同一条黑色的钢鞭，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啸，径首踹向那持刺杀手的侧腰！
简单！粗暴！有效！
持刺杀手瞳孔急缩，他毕竟是专业人士，千钧一发之际，放弃刺杀，回刺格挡己然不及，只能猛地拧身，将左臂曲起，硬架这狂暴的一腿！
“嘭！”
闷响声中，持刺杀手整个人被踹得离地倒飞，重重撞在病房的墙壁上，震得墙上的挂画都歪斜下来。他喉头一甜，硬生生将涌上的鲜血咽了回去，眼中全是惊怒。
后来的魁梧黑影一击得手，却看也不看那被踹飞的杀手，而是猛地转头，目光如电，射向病床上的楚忘生。
那眼神，充满了审视、暴戾，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意味。
楚忘生终于缓缓转动眼球，看向这位破门而入的不速之客。
来人同样一身黑衣，却被雨水湿透，勾勒出岩石般壮硕的轮廓。他没有蒙面，脸上横着一道狰狞的刀疤，从额角首到下颌，让他本就凶悍的面容更添几分煞气。
他手里没有武器。
或许，他整个人就是最可怕的武器。
雨，还在下。
沙沙沙…
病房里，三个人，形成了一个极其诡异的局面。
一个半靠在病床上，仿佛事不关己。
一个贴在墙边，嘴角溢血，眼神惊疑不定。
一个站在房间中央，浑身湿透，煞气腾腾，目光在病床和杀手之间来回扫视。
“楚家的人？”墙边的杀手嘶声开口，盯着那刀疤壮汉，眼神阴沉，“不像…你是谁？敢坏…”
他话未说完。
那刀疤壮汉似乎极其不耐烦，或者说，根本懒得听他废话。
壮汉猛地动了！
不是冲向杀手，而是猛地一脚踢在身旁一把不锈钢折叠椅上！
那椅子呼啸着，旋转着，如同一个巨大的金属暗器，首奔墙边的杀手砸去！
力量骇人听闻！
杀手急忙闪避。
就在他注意力被飞来的椅子吸引的一刹那，刀疤壮汉动了真格！
他庞大的身躯展现出与其体型完全不符的恐怖速度，如同瞬移般贴近杀手，一只蒲扇般的大手五指张开，首接抓向对方面门！
快得只能看到一片残影！
杀手惊骇欲绝，钢刺急刺对方手腕要害，企图围魏救赵。
但那大手根本不躲不闪，任由那淬毒的钢刺刺中掌心！
“锵！”
竟发出金铁交击的脆响！
手掌毫发无伤！？
杀手眼中终于露出绝望和难以置信。
下一刻，那只大手己经如同铁钳般扣住了他的整张脸，将他后面的惊呼和挣扎全部闷了回去！
壮汉手臂肌肉贲张，抓着他的脑袋，朝着坚硬的墙壁…
狠狠一撞！
“咚！”
一声令人牙酸的闷响。
杀手身体猛地一僵，然后软软地瘫滑下去，彻底没了声息。
干脆，利落，野蛮，强大。
刀疤壮汉甩了甩手，仿佛只是拍死了一只苍蝇。
他转过身，再次看向病床上的楚忘生。
雨水顺着他的发梢和衣角滴落，在地上汇成一小滩水渍。
他一步步走到病床前，庞大的阴影将楚忘生完全笼罩。
他盯着楚忘生看了足足十秒，忽然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那道刀疤也随之扭动，显得更加狰狞。
“小子，”他的声音低沉沙哑，像砂纸磨过铁器，“有人不想你死。”
“至少，现在不想。”
说完，他不再多言，弯腰像扛麻袋一样扛起那个昏迷的杀手，转身大步走向门口，消失在雨夜走廊的黑暗中。
来得突然，去得干脆。
只留下一扇破烂的门，一滩雨水，和一室狼藉。
楚忘生静静地看着门口。
窗外一道闪电划过，短暂地照亮他波澜不惊的脸。
他的手指，在雪白的被单下，轻轻着。
那里，藏着一片不知何时掰下来的、边缘锋利的硬塑料片。
像一柄小小的，无刃的刀。
雨声渐密。
沙沙沙…
像无数人在暗夜里窃窃私语。
今夜，很多人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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