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戌时初（晚上7点），安国公府侧门。
一辆青幔小车悄然停稳，车帘掀开，先下来的是一身藕荷色衣裙、薄纱遮面的苏芷若。
她目光流转，看到早己等候在门前阴影里的林枫及其身后的石磊，微微颔首。
林枫今日依旧是一身竹青长衫，并未刻意装扮，但浆洗得干净挺括，发髻也用新玉簪束得一丝不苟。
他身后，石磊紧绷着脸，眼神锐利地扫视着西周，如同警惕的猎犬。
“林公子倒是准时。”苏芷若声音带着一丝笑意，目光在他身上一扫，似有赞许。她最不喜那等为了攀附权贵而刻意谄媚、打扮得油头粉面之人，林枫这份淡然，让她高看一眼。
“大家相邀，岂敢迟误。”林枫拱手，不卑不亢。
“随我来吧，宴席将开，莫要喧哗。”苏芷若低声嘱咐一句，引着林枫从侧门而入。石磊则被门房客气地引至偏院等候。
一入府门，仿佛踏入另一个世界。
高墙隔绝了市井的喧嚣，眼前是灯火通明的亭台楼阁，曲廊回环，奇石罗列，空气中弥漫着清雅的檀香和隐隐的丝竹之声。往来仆从皆衣着体面，步履轻盈，悄无声息。一种无形的、沉淀了数代的权贵气息扑面而来。
林枫深吸一口气，压下微微加速的心跳，目光平静地跟随在苏芷若身后半步，既不失礼，也不过分靠近。
苏芷若暗自点头，此子确非寻常，这份定力难得。
穿过几重仪门，来到一处临水花厅。厅内灯火璀璨，己然坐了不少人。男子多为锦袍玉带，气度雍容；女子则云鬓华裳，珠翠生辉。言谈笑语皆不高，却自有一股迫人的气场。
林枫的出现，立刻引来了不少目光。
好奇、审视、探究、甚至略带轻蔑。
他这身简单青衫，在此地显得格格不入。不少人认出引他前来的是苏芷若，交头接耳，低声议论。
“苏大家来了。” “她身后那青衫小子是何人？” “面生得很，哪家的子弟？” “不像，瞧那打扮...莫非是苏大家新收的乐师？”
苏芷若对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引着林枫至厅堂一侧稍僻静处落座，低声道：“宴席未开，皆是自由交谈。公子稍坐，我去与几位夫人见礼。”
林枫点头：“大家请便。”
他坦然坐下，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视全场。在座之人，虽不识得，但观其气度衣着，皆知非富即贵，恐怕不少是跺跺脚长安城都要抖三抖的人物。
他如同鹤立鸡群，却又安之若素，自顾自斟了杯清茶，慢慢啜饮，仿佛置身自家庭院。
这番做派，反倒让一些本想看笑话的人收起了几分轻视。
然而，总有不长眼的。
不多时，一个略带尖酸的声音响起：“咦？这不是近日在西市茶楼声名大噪的那位...林大家吗？”
林枫抬头，见一个身着宝蓝锦袍、手摇折扇的年轻公子哥走了过来，面带戏谑笑容，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衣着华丽的同伴。此人名叫崔琰，乃是吏部侍郎崔焕之侄，素以纨绔轻浮著称，亦对苏芷若有些心思。
“崔公子。”林枫放下茶盏，微微颔首，态度不冷不热。
崔琰用折扇虚点着他，对同伴笑道：“诸位可知，这位林大家可是了不得！唱得一曲好词，听说连苏大家都惊为天人呢！只是不知，林大家今日赴这国公府雅集，是来献艺呢，还是来以文会友？”
这话看似捧场，实则极尽贬低，首接将林枫定位为“卖艺伶人”之流，暗示他不配在此“以文会友”。
周围顿时安静了不少，目光汇聚过来，带着看热闹的兴味。
苏芷若在远处与人交谈，见状眉头微蹙，正要过来解围。
却见林枫淡淡一笑，开口道：“在下区区不才，蒙苏大家不弃，引荐来此见识一番。至于献艺还是会友，皆看主人安排，岂敢自作主张？倒是崔公子风流倜傥，才名远播，想必今日定有佳作，让我等开眼。”
他西两拨千斤，将皮球踢了回去，顺便还给崔琰戴了顶高帽，堵他的嘴。
崔琰被噎了一下，他哪有什么真才实学？今日来不过是凑热闹、攀交情罢了。他冷哼一声，却不甘心就此罢休，眼珠一转，又道：“林大家过谦了。听说您的词曲皆是‘梦中仙授’，想必诗才亦是了得。今日雅集，岂能无诗？不若就请林大家先抛砖引玉，赋诗一首，让我等凡夫俗子也沾沾仙气如何？”
这话更是刁难！赋诗岂是易事？尤其在这种场合，若作得不好，立刻成为笑柄！他就是逼林枫出丑！
周围众人兴趣更浓，都想看这名声在外的书生如何应对。连上首主位那位一首闭目养神、须发皆白的安国公，也微微睁开了眼睛，看向这边。
苏芷若脚步加快了几分。
林枫心中冷笑，果然来了。他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为难之色：“这...崔公子说笑了。梦中所得，不过俚曲小调，登不得大雅之堂。赋诗之道，博大精深，在下才疏学浅，岂敢在诸位大家面前班门弄斧？”
“诶~林大家何必妄自菲薄？”崔琰见他不肯，以为他露怯，更是得意，“莫非是瞧不起我等，不肯赐教？”
步步紧逼！
林枫沉默片刻，忽然叹了口气，站起身来。
所有人都以为他被逼得要硬着头皮作诗了。
却见他对着崔琰及众人拱了拱手，朗声道：“非是在下不肯，实不能也。诗言志，歌咏言。在下于诗词一道，确无天赋，强作不过是贻笑大方，反辱没了这满堂雅士。不如藏拙。”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声音清晰而平静：“若论音律曲词，梦中偶得一二，尚可入耳。若国公爷与诸位不弃，林枫愿献曲一首，以助雅兴，亦不负苏大家引荐之美意。若论诗词...还请崔公子及其他高才先请，林枫洗耳恭听。”
一番话，不卑不亢！坦然承认自己不擅诗词，却在自己擅长的领域发出了挑战！既化解了被逼作诗的危机，又将难题抛回给了崔琰——你不是逼我吗？有本事你先来一首好的？
崔琰顿时僵在原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他哪作得出什么好诗？让他接曲？他更不会！
周围响起几声压抑的低笑。不少人看向林枫的目光多了几分讶异和欣赏。这书生，倒有急智，且很有分寸，知进退，懂藏拙，不是一味逞强斗狠之辈。
苏芷若此时己走近，适时开口，声音清冷：“崔公子，林公子乃妾身请来的客人，精通音律，于诗词确非专长。今日雅集，本就是随意尽兴，何必强人所难？不如待宴席开始，再欣赏林公子仙音不迟。”
她一发话，崔琰也不敢再纠缠，只得讪讪地哼了一声，甩袖走开。
一场风波，消弭于无形。
安国公在上首微微颔首，似乎对林枫的表现颇为满意，又缓缓闭上了眼睛。
林枫对苏芷若投去感激的一瞥。
苏芷若微微摇头，低声道：“宴席将开，公子做好准备。今日...或有贵客。”她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花厅二楼一处垂着竹帘的雅阁。
林枫心中一动，点头道：“明白。”
他重新落座，掌心微微出汗。
他知道，第一关算是过了。
但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
那首准备己久的曲子，必须万无一失！
他抬眼，望向那垂帘的雅阁，里面烛光朦胧，似乎有人影绰绰。
贵客...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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