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云一声令下，整个鹰嘴隘大营的机器为林枫的“战地文艺队”高速运转起来。
各营主将虽然心里未必全无芥蒂，但军令如山，还是很快将人选报了上来。大多是些伤愈归队但暂时不宜一线搏杀的老兵、嗓门洪亮的号手、识文断字的文书，甚至还有几个因伤退役却仍留在营中帮忙的老乐师。
林枫来者不拒。他在校场旁专门划出了一块区域，挂上“文艺队”的木牌，开始了紧锣密鼓的“培训”。
第一天，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几十个糙老爷们杵在那儿，抓耳挠腮，对着歌词纸发愁。让他们抡刀砍人眼都不眨，可对着曲调音符，简首比看天书还难。
“林...林先生，这勾勾圈圈的是个啥？”一个满脸横肉、曾是陷阵营猛士的汉子，捏着曲谱小心翼翼地问，生怕给捏坏了。
“俺这破锣嗓子，唱出来怕把狼招来...”一个老号手很是自卑。
“这调子拐来拐去，俺舌头打结！”
抱怨声、笑声、跑调跑到姥姥家的歌声混杂在一起，简首是一场听觉灾难。
孙二和周青在一旁憋笑憋得辛苦。赵铁柱则一脸担忧：“先生，这...能行吗？”
林枫却丝毫不慌，反而觉得充满活力。他早有心理准备。
“没事！要的就是这个劲儿！”他站在临时搭起的木台上，拿着个铁皮喇叭（自制的简易扩音器），声音洪亮，“弟兄们！咱们不是考状元，不要求唱得多好听！要的是气势！是那股子不怕死的劲儿！”
他摒弃了复杂的乐理，采用最粗暴有效的教学方式——吼！
“跟着我喊！狼——烟——起——！”
“狼烟起！！”台下参差不齐地跟着吼。
“江——山——北——望——！”
“江山北望！！”
就这么一句一句地磨，一遍一遍地吼。林枫不惜力，亲自示范，嗓子很快就喊哑了。
他的投入感染了众人。这些士兵或许不懂音乐，但最重情义，见这位京城来的“大官”毫无架子，跟他们一起啃干粮、喝冷水、扯着嗓子喊，那点抵触和畏难情绪很快就消退了。
更何况，《精忠报国》的歌词本身就极具感染力，越唱越觉得提气！
几天下来，效果显著。
虽然依旧称不上优美，但几十条汉子放开了喉咙齐声怒吼，那声势也足以撼动人心！跑调？不怕！声音大就行！气势足就行！
林枫又因地制宜，加入了简单的战鼓节奏和队形变化，让表演更具观赏性和感染力。他甚至根据老兵口述的几次经典战例，编了几段朗朗上口的快板词，教给那些口齿伶俐的队员。
“文艺队”的画风逐渐从“大型车祸现场”向“虽然粗糙但极其硬核”的方向转变。
秦念云偶尔会远远驻足观看，看到那群士兵从最初的扭捏到后来的投入，看到林枫哑着嗓子却神采飞扬地指挥，她的眼神越来越柔和，甚至偶尔会闪过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笑意。
时机成熟，林枫决定进行第一次“巡演”。
他选择了伤兵营和即将轮换上前线的预备队作为首批对象。
第一站，伤兵营。
当几十个穿着统一（临时找来的干净布衣）的文艺队员，排着不算太整齐的队伍，走进弥漫着药味和呻吟声的营帐时，伤兵们大多投来茫然甚至麻木的目光。
文艺队员们也有些紧张。
林枫站在前面，目光扫过那些缠着绷带、缺胳膊少腿的弟兄，深吸一口气，没有过多言语，只是重重一挥手！
咚！咚！咚！
战鼓敲响，低沉而有力。
队员们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了或许不优美却绝对震撼的怒吼：
“狼烟起！江山北望！！”
“龙旗卷！马长嘶！剑气如霜！！”
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沉闷的伤兵营！
伤兵们猛地抬起头，麻木的眼神中被注入了光彩！这歌词...这旋律...他们听过！那晚校场...
歌声继续，悲壮而豪迈。当唱到“多少手足忠魂埋骨它乡”时，许多伤兵瞬间红了眼眶，死死攥紧了拳头，有的甚至挣扎着想坐起来！
快板声响起，一段讲述鹰嘴隘老营长死守隘口、身中十余箭犹自屹立不倒的英雄事迹被铿锵有力地唱诵出来！
那是他们身边的人！真实的故事！
“报仇！！”一个断了胳膊的伤兵猛地用剩下的拳头砸着床板，嘶声哭喊起来！
“狗日的蛮子！老子好了还要杀回去！！”
“唱！再唱！！”
悲愤被点燃，化作了不屈的斗志！伤兵营的气氛彻底变了！不再是死气沉沉，而是充满了悲壮的复仇火焰！
文艺队员们看着伤兵们的反应，原本的紧张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巨大的成就感和使命感！他们唱得更加卖力，声音更加洪亮！
第二站，预备队营地。
即将轮换上前线的士兵们，正紧张地检查着武器装备，气氛压抑而凝重。对死亡的恐惧，对战场的不确定，萦绕在每个人心头。
文艺队再次登场！
这一次，他们唱得更加自信，更加富有感染力！
“恨欲狂！长刀所向！！”
“何惜百死报家国！！”
激昂的歌声如同强心针，狠狠注入预备队士兵的心中！驱散了恐惧，点燃了热血！
“守土复开疆！！”
“堂堂中国要让西方来贺！！！”
最后的合唱，如同宣誓，震耳欲聋！
“吼！！！”预备队的士兵们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怒吼，用力捶打着胸口的铠甲，“杀！杀！杀！”
战意沸腾！士气飙升至顶点！
带队军官看着手下士兵如同脱胎换骨般的精神面貌，激动得对林枫连连拱手：“林大人！神了！真是神了！弟兄们这状态，上去一个能砍三个！”
几次巡演下来，“文艺队”彻底火了！
所到之处，效果惊人！军中的悲观绝望情绪被大幅扫清，取而代之的是同仇敌忾、誓死杀敌的昂扬斗志！
士兵们见了文艺队员，都会亲切地叫一声“先生”或者“唱将”。林枫更是成了军营里最受欢迎的人，走到哪儿都有人热情地打招呼。
甚至连一些原本持怀疑态度的中层军官，也不得不承认，这“唱曲儿”的法子，真特么管用！比他们喊破喉咙训话都好使！
秦念云当机立断，下令文艺队扩大规模，覆盖全军各营，并将演出常态化。
林枫趁热打铁，又“创作”了几首简单易学、适合不同场景的歌曲。比如一首节奏明快的《操练歌》，用来配合日常训练；一首舒缓深情的《思乡曲》，在夜晚休憩时抚慰士兵心情。
歌声，真正成为了一种强大的力量，融入了这座钢铁军营的日常。
然而，就在一切向好之时，阴霾悄然袭来。
这日，林枫正在指导新队员，赵铁柱阴沉着脸走过来，低声道：“先生，侯三从长安传消息来了。”
林枫心中一动，走到僻静处。
赵铁柱递过一张小纸条，上面是密语写就的简短信息：“河东异动，粮道屡遭‘马匪’袭扰，疑与张相有关。朝中攻讦愈烈，言先生‘蛊惑军心’，‘结交边将，图谋不轨’。望万分小心，恐军中亦有暗箭。”
林枫看完，面无表情地将纸条凑到火把上烧成灰烬。
果然来了。张甫之的手，伸得真长！竟然连前线军粮都敢动！还想给他扣上“图谋不轨”的帽子！
“军中亦有暗箭...”林枫咀嚼着这句话，目光扫过看似平静的营地。
他想起之前那诡异的冷箭，想起那几个态度恶劣的军官...
看来，这歌声飘扬的军营里，并非铁板一块。
“知道了。”林枫淡淡道，“让我们的人，眼睛放亮些。尤其是...后勤辎重和那几个刺头军官那边。”
“明白！”赵铁柱重重点头。
林枫抬起头，望着远处飘扬的军旗，眼神渐冷。
唱对台戏的来了？
那就看看，是你的暗箭厉害，还是我的歌声更得人心！
他转身，走向再次响起嘹亮歌声的训练场，步伐坚定。
风暴欲来，但旋律，绝不能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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