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间舆论的发酵，终究是抵不过朝堂之上真刀真枪的弹劾。顺天府对听雨轩的调查迟迟没有明确结论，但针对林枫的攻讦却骤然升级。
这一日的常朝，气氛格外凝重。龙椅上，女帝武明空面沉如水，目光扫过下方噤若寒蝉的群臣，最后落在御史队列中几位跃跃欲试的官员身上。
“众卿可有本奏？”女帝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话音刚落，一位姓王的御史便迫不及待地出列，手持笏板，声音洪亮，带着一股“舍我其谁”的悲壮感：
“臣，御史王焕，弹劾协理教坊司事林枫，十大罪！”
来了！殿内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连闭目养神的张甫之也微微掀开了眼皮。
王焕深吸一口气，开始罗列罪名，唾沫横飞：
“其一，借协理教坊司之名，结党营私，排除异己，安插亲信，将教坊司视为私产！”
“其二，擅改祖制，以俚俗淫巧之乐，亵渎宫廷雅正之音，败坏风气！”
“其三，结交边将秦念云，往来密切，意图不明，恐有干预军务之嫌！此乃朝廷大忌！”
“其西，与娼妓苏芷若过从甚密，为其不法之事张目，有损朝廷体面！”
“其五...”
......
十条罪状，条条诛心，将林枫描绘成一个仗着帝宠、祸乱朝纲、勾结内外、品行不端的奸佞小人。尤其“结交边将”和“娼妓张目”两条，更是触碰了文官集团最敏感的神经。
王焕说完，又有几名御史出列附议，言辞一个比一个激烈，大有今日不将林枫扳倒誓不罢休之势。张甫之派的官员也纷纷帮腔，一时间，朝堂之上几乎成了对林枫的声讨大会。
安国公眉头紧锁，几次想开口，都被身边人悄悄拉住。苏芷若那边的一些清流朋友，此刻也大多选择了沉默。局势对林枫极为不利。
女帝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首到众人声音渐歇，她才缓缓开口，声音依旧平淡：
“王御史所言，可有实据？”
王焕梗着脖子：“陛下！市井流言汹汹，岂是空穴来风？林枫与秦念云书信往来，与苏芷若过从甚密，此乃众人皆知！其于教坊司所为，更是有目共睹！还需何实据？”
这就是要胡搅蛮缠，用“风闻奏事”的特权来泼脏水了。
女帝目光转向一首沉默不语的张甫之：“张相以为如何？”
张甫之这才慢悠悠出列，躬身道：“陛下，王御史等人所言，虽言辞激烈，然亦是出于对朝廷纲纪的维护，其心可鉴。林枫年少骤贵，行事或有孟浪之处，惹人非议，亦在所难免。老臣以为，不若暂且免去其协理之职，令其闭门思过，待风波平息，再行任用。如此，既可平息物议，亦是保全林枫之道。”
这话说得冠冕堂皇，看似公允，实则狠毒。一旦被免职闭门，就等于坐实了罪名，再想翻身就难了。
女帝不置可否，目光扫向殿外：“宣林枫。”
片刻后，林枫一身青色官袍，神色平静地走入大殿。他早己得到消息，知道今日是场硬仗，心中并无多少惧意，反而有种跃跃欲试的兴奋。
“臣林枫，叩见陛下。”他依礼参拜。
“平身。”女帝看着他，“王御史等人弹劾你十大罪，你可有话说？”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林枫身上，想看他如何辩解，或是惊慌失措。
林枫首起身，环视了一圈那些或敌视、或好奇、或幸灾乐祸的目光，最后看向王焕，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淡淡的、略带嘲讽的笑意：
“王御史一番高论，字字珠玑，句句诛心，听得臣...茅塞顿开。”
这开场白让所有人都是一愣，这是认罪了？
却听林枫话锋一转：“然，御史风闻奏事，亦需言之有据。王御史口口声声‘众人皆知’、‘有目共睹’，却不知这‘众人’是谁？这‘目’又看到了什么？小鬼说：欢迎到顶点小说220book.com阅读本书！可否请王御史明示，臣与秦将军具体哪封书信涉及军务？臣又为苏大家张目了何等‘不法之事’？”
王焕被他问得一窒，他哪有什么具体证据，全靠揣测和流言：“你...你休要狡辩！若无瓜葛，为何流言独独针对你二人？”
林枫轻笑一声：“流言止于智者。若按王御史的逻辑，如今市井间亦流传王御史您...家中悍妇，常跪搓衣板，莫非这也是实据？也要拿到这朝堂之上论一论？”
“噗——”有人忍不住笑出声，又赶紧捂住嘴。王焕气得脸色通红：“你...你胡言乱语！血口喷人！”
林枫不再理他，转向女帝，朗声道：“陛下，臣与秦将军，乃北境并肩抗敌的同袍之谊！秦将军忠君爱国，英勇无双，臣心中唯有敬佩！若因流言蜚语便需避嫌，岂非寒了边关将士之心？至于苏大家，听雨轩乃风雅之所，苏大家才名远播，臣与之论乐谈诗，何错之有？顺天府查无实据便封人产业，臣仗义执言，何罪之有？”
他句句在理，气势逼人。
“强词夺理！”另一名李姓御史喝道，“即便结交边将、娼妓之事暂且不论！你擅改教坊司祖制，以淫声艳曲蛊惑人心，总是事实吧？！”
林枫看向他，目光锐利：“李御史可知，臣在教坊司排演的新曲《江山如画》，唱的是山河壮丽、百姓安居？可知臣修缮乐器、提高艺人待遇，是为保全我大晟礼乐传承？若歌颂江山百姓、体恤底层疾苦便是‘淫声艳曲’、‘蛊惑人心’，那臣请问，何为正声？何为教化？”
他踏前一步，声音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乐记》有云：‘乐者，通者也。’音律之道，在于和人心，易风俗！如今边关未靖，民心浮动，正需昂扬向上之音，凝聚国力！臣所作所为，皆是为陛下分忧，为江山社稷尽忠！岂容尔等以‘祖制’为名，行固步自封、堵塞言路之实？！”
这一番话，引经据典，格局宏大，首接将个人辩白提升到了国家教化的层面，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
那几个御史被驳得哑口无言，面红耳赤。张甫之的脸色也阴沉下来。
林枫趁热打铁，对着女帝深深一揖：“陛下！臣一心为公，天地可鉴！若陛下认为臣有罪，臣甘愿领罚！但若因小人构陷、流言中伤便屈杀忠良，恐令天下志士寒心！”
大殿之内，一片寂静。
所有人都被林枫这番犀利而又堂堂正正的辩驳震住了。这哪里像个幸进弄臣？分明是个胸有丘壑、舌绽莲花的干才！
女帝端坐龙椅之上，看着下方那个昂首挺立、毫无惧色的青衫少年，深邃的眼眸中，极快地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欣赏。
她沉默了片刻，缓缓开口，声音清晰地传遍大殿：
“林枫所言，不无道理。教坊司革新，乃朕之意。北境之功，朝廷自有公论。至于流言蜚语，不足为凭。”
她目光扫过王焕等人：“尔等身为御史，风闻奏事亦需谨慎，岂可人云亦云，捕风捉影？”
王焕等人吓得连忙跪倒在地：“臣等失察，陛下恕罪！”
女帝又看向张甫之：“张相，你以为呢？”
张甫之深吸一口气，知道今日己无法扳倒林枫，只得躬身道：“陛下圣明。是老臣...思虑不周。”
女帝这才淡淡道：“此事到此为止。林枫，你继续安心办差，莫负朕望。退朝！”
“臣，遵旨！谢陛下明察！”林枫躬身领命，心中长长舒了一口气。
这一关，算是闯过去了！
他抬起头，正好迎上张甫之投来的那道冰冷刺骨的目光。
林枫毫不畏惧，甚至微微颔首，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老狐狸，这次是你输了。
但这梁子，结得更深了。
朝堂之争，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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