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渐深，长安城的风里带上了凛冽的寒意。林府庭院里的梧桐叶片片凋落，铺了一地金黄。
表面上看，林枫的生活似乎回归了某种平静。
他每日大半时间都待在书房或琴房，对外宣称潜心“创作”，谢绝了大部分不必要的应酬。教坊司的差事也按部就班，在他的指导下，排演了几出新编的、更贴近民生、或更显昂扬气概的乐舞，在民间反响不错，颇得女帝赞许。
偶尔入宫，也只是与女帝探讨音律，呈上新曲草稿，绝口不提朝政，更不涉及张甫之。在公开场合遇到张甫之及其党羽，他也只是依礼问候，态度谦逊，仿佛之前的所有冲突都未曾发生。
这番“藏锋”的做派，果然让一些针对他的明枪暗箭暂时消停了些。至少，府外那些鬼鬼祟祟的窥探目光，在赵铁柱带着护卫几次强硬“清理”后，明显减少了。
“东家，百晓生那边传来消息，张相爷近来似乎安静了许多，除了日常政务，便是闭门读书，连忘尘别院都去得少了。”石磊低声汇报着近日收集来的零碎信息。
林枫正在擦拭那把御赐的古琴，闻言动作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
安静？怕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吧。
他可不认为张甫之会就此罢休。那老狐狸越是不动声色，可能酝酿的风暴就越大。还有北境…女帝那日的暗示，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咱们的人，训练得如何了？”林枫问道。
“赵教头说，颇有成效。按您的意思，挑了五个根骨好、背景清白的，正在加练合击与护卫之法，算是…算是咱们的底子。”石磊说到后面，声音压得更低。这五人，是林枫暗中授意，按照更高标准培养的，某种程度上，可算是私兵死士的雏形。
林枫点点头。力量，永远是底气的一部分。
他又拿起一份曲谱，这是他为应对女帝暗示、也为可能到来的边关变故准备的“存货”之一——《踏山河》。旋律雄壮，歌词豪迈，充满了开疆拓土、保家卫国的气势，正适合鼓舞军心。
“找个可靠的人，把这份曲谱抄录几份，通过不同渠道，慢慢往北境军中流传。”林枫吩咐道，“不要标明出处，就当是…民间自发传唱的吧。”
他需要未雨绸缪，也需要积累无形的声望。
“是。”石磊小心地接过曲谱。
处理完这些琐事，林枫踱步到窗前。窗外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低压着，似乎酝酿着一场冬雪。
他想起这大半年来的经历，如同做梦。
从西市陋巷饥寒交迫的落榜书生，到如今御赐宅邸、简在帝心的“林大家”。结识了苏芷若那样的红颜知己，与秦念云那样的巾帼英雄有了交集，得了安国公的赏识，更与权倾朝野的宰相成了对头…
每一步都看似机缘巧合，却又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推动着。
女帝需要一把打破局面的刀。
张甫之视他为必须拔除的钉子。
藩镇可能将他视为朝廷文化攻势的代表。
而他自己呢？
林枫看着玻璃窗上模糊的倒影，那张年轻却己褪去不少青涩的脸庞。
最初，他只是想活下去，活得好一点。
现在，他拥有了曾经不敢想象的财富、名声和一定的地位。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重的危机感和…一种莫名的责任？
他甩了甩头，将那些过于沉重的思绪抛开。
无论未来如何，提升自身的实力和价值，总是没错的。
他回到书案前，摊开一张新的纸。纸上画的不是曲谱，而是一副简陋的、只有他自己能看懂的关系图。中心是女帝，周围辐射出张甫之、安国公、苏芷若、秦念云、甚至田承嗣等名字，线条错综复杂，标注着利益、敌对、合作、暧昧等各种关系。
这是他根据目前掌握的信息，尝试梳理的长安权力格局。
看着这张图，他眉头微蹙。
太复杂了，水太深了。他目前看到的，恐怕只是冰山一角。
“东家，苏大家派人送来了新茶，还有一封信。”一个小厮在门外禀报。
林枫收起关系图：“拿进来。”
信是苏芷若的亲笔，字迹依旧清丽。信中关切地问候他的近况，提醒他天气转寒注意添衣，并隐约提及近日京城似乎有些不同寻常的暗流，让他万事小心。随信还附上了一小罐极品龙井。
林枫看着信，心中微暖。在这步步惊心的长安城里，苏芷若的这份情谊，显得尤为珍贵。
他提笔回信，同样报喜不报忧，只谈风月音律，感谢赠茶，并附上了一首刚“创作”完成的、曲风缠绵婉约的《烟雨唱扬州》手稿。
刚放下笔，石磊又匆匆进来，脸色有些奇怪：“东家，门外有个小孩，塞给我这个就跑没影了。”
他递过来的是一张揉得皱巴巴的纸条。
林枫展开一看，上面只有歪歪扭扭、仿佛用左手写就的一行字：
“北境粮草，河东道，小心。”
林枫瞳孔骤缩！
北境粮草？河东道？小心？
河东道…那也是藩镇之一，与河北魏博镇毗邻！粮草…是出了什么问题？还是有人要在粮草上做文章？这纸条是谁送来的？目的是什么？警告？还是嫁祸？
信息太少，真假难辨，但却像一块巨石，投入他原本就波澜暗涌的心湖。
他猛地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冰冷的寒风瞬间灌入，带着潮湿的土腥气。
要下雪了。
他望着阴沉得令人窒息的天幕，深深吸了一口这冰冷而复杂的空气。
长安的水，越来越浑了。
宰相、藩镇、女帝、各方势力…所有的矛盾似乎都在积聚，寻找着一个爆发的出口。
而他，己经被卷入了这漩涡的最中心。
危险，机遇，挑战，并存。
林枫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混合着凝重、警惕与一丝难以抑制的兴奋的弧度。
他低声自语，声音消散在呼啸的寒风中：
“这长安的水，越来越浑了。不过…这样才更有意思，不是吗？”
“山雨欲来…那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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