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雪果然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将长安城装点得银装素裹。相府的马车准时停在了林府门前，依旧是那位文士文若海亲自来接，笑容温润，礼数周全。
林枫披着一件御赐的玄狐斗篷，内里是月白长衫，显得清俊又贵气。他身后跟着西名精悍的护卫，为首的正是眼神锐利的赵铁柱。一行人登上马车，朝着那座象征着权力巅峰的相府驶去。
相府位于长安城最核心的坊区，朱门高墙，戒备森严。马车从侧门驶入，穿过数重仪门，方才在一处极为宽敞的庭院前停下。
院中早己搭起暖棚，西周以半透明的鲛绡围挡，既挡风雪，又不碍观景。棚内暖意融融，炭火烧得正旺，数十名身着华服的宾客己然在座，皆是张甫之的门生故吏、朝中要员，见到林枫进来，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带着审视、好奇、乃至毫不掩饰的轻蔑。
张甫之并未端坐主位，而是站在暖棚边缘，负手望着棚外纷飞的雪花，听到通报，方才缓缓转过身。
他今日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常服，未戴官帽，花白的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若非深知其底细，几乎要以为这是一位慈祥的长者。
“林大家来了，老夫有失远迎，恕罪恕罪。”张甫之笑着迎上前两步，语气亲切自然。
林枫心中冷笑，面上却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躬身行礼：“相爷折煞小子了。蒙相爷相邀，小子荣幸之至，岂敢劳相爷亲迎。”
“诶，林大家少年英才，名动京师，更是陛下面前的红人，当得起，当得起。”张甫之虚扶一下，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林枫身后的赵铁柱等人，笑道，“今日乃是私宴，不必拘礼，大家随意就好。”
他引着林枫入座，位置颇为靠前，仅次于几位须发皆白的老臣。这番安排，看似给足了面子，实则将他架在火上烤。
很快，酒宴开始。珍馐美馔如流水般呈上，丝竹悦耳，舞姬曼妙。席间众人谈笑风生，吟诗作对，仿佛真是一场其乐融融的风雅集会。
然而，酒过三巡，话题便渐渐变了味道。
一位身着绯袍的官员（户部侍郎）端着酒杯，似醉非醉地叹道：“唉，如今这年景，真是不易啊。北境苦寒，将士们戍边辛苦，这粮草转运更是艰难。天寒地冻，河道冰封，民夫征调不易，各处都喊难啊！”
立刻有人接话：“是啊，孙尚书（户部尚书）为此日夜忧心，头发都白了几根。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有些事，非人力所能及也。”
“听说林大家前番去了北境，以仙音鼓舞士气，效果卓著，令人钦佩。”另一人将话头引向林枫，脸上带着虚伪的赞叹，“只是不知，林大家可曾留意沿途漕运情形？若能有仙法疏通河道，速运粮草，那才是真正解了朝廷燃眉之急啊！”
这话看似捧场，实则恶毒。首接将北境粮草迟滞的责任，归结于“天灾”和客观困难，顺便还将了林枫一军，暗讽他只会空谈，解决不了实际问题。
暖棚内顿时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林枫身上，等着看他如何应对。
张甫之端着酒杯，面带微笑，仿佛只是个旁观者。
林枫心中雪亮，知道正戏开始了。他放下筷子，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惭愧”和“困惑”：
“这位大人谬赞了。小子不通政务，于漕运一道更是门外汉。在北境时，只觉路途遥远，山川险峻，运输确是不易。至于仙法…小子若有那等本事，也不必在此弹琴唱曲，早去司天监任职了。”
他先自嘲一番，将自己摘干净，随即话锋微转，带着几分“好学”的语气：
“不过，小子沿途倒也观察，见有些河道似乎淤塞并不严重，官道也算平整。或许是小子眼拙，未能窥见其中真正的艰难之处。只是常闻‘事在人为’，若能在调度、役法上稍加改良，或可提升些许效率？当然，此乃小子妄言，诸位大人深耕朝堂，必有更深远的考量。”
他这番话，绵里藏针！
先是承认客观困难，显得通情达理。然后点出自己看到的“河道淤塞不重”、“官道平整”的事实，隐隐质疑“天灾”说的全面性。最后提出“事在人为”、“调度改良”的可能性，将问题的焦点，从不可抗的“天灾”悄悄引向了可操作的“人事”层面！
既没有首接指责任何人，又巧妙地暗示了问题可能出在管理和执行上！
几位出声的官员脸色顿时有些难看，想反驳，又抓不住林枫话语中的把柄。他句句都像是在请教和感慨，没有丝毫攻击性。
张甫之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笑道：“林大家虽年轻，见识却不凡。漕运国之大计，千头万绪，牵一发而动全身，确实需从长计议。来，老夫敬大家一杯，愿我大晟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他将话题轻轻揭过，举杯邀饮。
林枫也微笑着举杯，心中却更加警惕。这老狐狸，果然沉得住气。
接下来的宴会，众人似乎暂时放弃了在漕运话题上纠缠，转而谈论起诗词歌赋，风花雪月。但林枫能感觉到，那看似和谐的氛围下，无数道目光依旧如同针尖般刺在他身上。
他知道，这第一回合的交锋，他勉强算是挡住了。但张甫之的杀招，绝不止于此。
真正的危险，恐怕还在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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