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关的喜庆气氛，如同单薄的窗纸，勉强糊在长安城表面，却挡不住底下渗出的阵阵寒意。林府内外松内紧，石磊和赵铁柱几乎将护卫力量提到了最高级别，连只陌生的野猫靠近都会引起警觉。
林枫表面沉静，每日依旧看书、练琴，偶尔去教坊司点个卯，但心里的弦却绷得紧紧的。张甫之那边的沉寂，比明刀明枪更让人不安。那封匿名纸条和秦念云的密信，像两块巨石压在他心头。
“东家，百晓生那边…还是没消息。”石磊每次汇报，脸色都比上一次更凝重几分，“漕帮那边口风很紧，王老五（失踪漕帮头目）的家人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咱们撒出去的钱不少，可…”
林枫摆摆手，打断他：“不急。蛇既然出了洞，总有痕迹。告诉百晓生，安全第一，宁可慢，不可错。”
他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尚未融尽的残雪，目光锐利。他知道，张甫之肯定也在动用一切力量寻找王老五，这是一场无声的赛跑，看谁先找到这把能捅破天的钥匙。
又过了两日，就在林枫都开始怀疑王老五是否己遭毒手时，转机，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时刻，以一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到来了。
那是个飘着细雪的傍晚，天色晦暗。一个穿着破旧羊皮袄、满身呛人牲口气味的老汉，赶着一辆堆满干草、看起来快要散架的破马车，晃晃悠悠地停在了林府后巷的角门外。他哆哆嗦嗦地敲响了门环，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急切。
开门的是轮值守后门的一个护卫，见是个不起眼的老农，正要驱赶。
那老汉却噗通一声跪在雪地里，冻得通红的双手死死抓住门框，压低了声音，带着哭腔急道：“军爷！行行好！俺找林大家！有天大的事！关乎人命！关乎…关乎北境几千兄弟的肚子！”
护卫见他神情不似作伪，又提到“北境”、“林大家”，不敢怠慢，立刻通报了石磊。
石磊闻讯赶来，打量了老汉几眼，沉声问：“你是谁？找东家何事？”
老汉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满是血丝和恐惧，他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半块磨损严重的木牌，上面隐约可见一个“漕”字。“俺…俺是王老五的拜把子兄弟，叫李老栓…俺知道他在哪！他…他让俺来找林大家，说只有林大家能救他，能救俺们！”
石磊心中剧震，接过木牌仔细看了看，确认是漕帮内部信物无疑。他不敢耽搁，一边让人稳住李老栓，一边飞快地去禀报林枫。
书房内，林枫听完石磊急促的汇报，猛地站起身：“人在哪？”
“在后门，我让人看着呢。”
“带他去偏厅，小心些，别让人看见。”林枫快速吩咐，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找到了！终于找到了突破口！
偏厅里，李老栓捧着热茶，手还在抖，显然惊魂未定。见到林枫进来，他又要下跪，被林枫拦住。
“老丈不必多礼，慢慢说，王老五现在何处？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林枫语气尽量平和，安抚道。
李老栓咽了口唾沫，带着浓重的口音，断断续续地讲述起来。
原来，王老五奉命押运那批至关紧要的军粮前往北境。行至河东道地界时，突然被一伙来历不明的人截住，对方持有河东道某位大人物的手令，以“查验”为名，强行扣下了大部分粮船，只放行少量做做样子。王老五心知有异，暗中留下心眼，偷偷记录下了克扣的数量、时间、以及那手令上的部分印鉴和签名。
他本想找机会向上禀报，却不料那伙人竟要杀他灭口！幸亏王老五在漕帮混迹多年，水性极佳，趁乱跳河侥幸逃生，但也身受重伤。他不敢回漕帮，也不敢去官府，一路躲藏，最后藏在了李老栓这个远房亲戚在河东道边境一个极其偏僻的小山村里养伤。
“老五兄弟伤得重，一首昏昏沉沉的，前几日才稍微清醒些。”李老栓抹着眼泪，“他知道有人要杀他，也知道这事通天了，寻常人保不住他。他说…他说只有最近名声大噪、敢跟宰相叫板、又深得陛下信任的林大家，或许能搏一线生机…他让俺趁着年关运干草进城的机会，拼死也要找到您，把他藏起来的东西交给您！”
说着，李老栓哆嗦着从贴身的破棉袄夹层里，掏出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递给了林枫。
林枫接过，入手沉甸甸的。他深吸一口气，在石磊和李老栓紧张的目光中，小心翼翼地打开油布。
里面是几页密密麻麻写满字的粗糙纸张，墨迹深浅不一，有些地方还沾着暗褐色的、疑似血迹的污渍。上面清晰地记录着被扣粮船的数量、日期、地点。还有一张拓印下来的、模糊但能辨认出部分官印和签名的纸！落款处，赫然是河东道转运司的一名副使！
更让人心惊的是，还有一本小小的、用特殊符号记录的账本副本！里面记载着几笔来路不明、数额巨大的银钱往来，其中一笔的接收方，隐约指向了张甫之府上的一位核心管家！
铁证！
这就是能扳倒张甫之，至少能让他断掉一臂的铁证！
林枫握着这几张轻飘飘却又重逾千钧的纸，手微微颤抖。他能想象王老五在重伤逃亡中，是如何冒着生命危险留下这些证据的。
“王老五现在安全吗？”林枫压下激动，急声问道。
李老栓脸色一白：“俺出来的时候，老五兄弟藏在地窖里，靠着俺婆娘送点吃食…但那个村子也不太平，偶尔有生面孔转悠…林大家，您可得快点救他啊！”
林枫立刻对石磊下令：“石头，你亲自带人，挑几个绝对信得过的，跟着李老丈，连夜出发！不惜一切代价，把王老五安全接回长安！记住，要隐秘！快！”
“是！东家！”石磊也知道事关重大，毫不迟疑，立刻转身就去点人。
林枫又看向惊魂未定的李老栓，郑重道：“老丈，你放心，王老五是为国受难，我林枫绝不会袖手旁观！你先在我府上歇下，压压惊。等石头接回王老五，我必有重谢！”
安排好一切，书房里只剩下林枫一人。
他再次拿起那几页纸，就着烛光，一字一句地仔细看着。证据链虽然不算完美无缺，但足以掀起惊涛骇浪！只要王老五这个人证能安全抵达…
林枫眼中寒光闪烁。
张甫之…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雪花依旧在飘洒。
“百晓生这次…立了大功。”他低声自语。没有百晓生前期坚持不懈的摸排和线索整合，李老栓未必能如此精准地找到林府，也未必敢贸然前来。
他铺开纸，开始快速誊抄证据的关键部分。原件必须妥善保管，但副本需要立刻通过安国公的渠道，以及…女帝那条更隐秘的线，同时递上去！
双管齐下，确保万无一失！
这一刻，他等了太久。
反击的时刻，终于到了！
长安城的这个年关，注定不会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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