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的准备时间短得像一次心跳。
没有壮行，没有多余的指令。我在麻木中被套上了一套灰衣人特制的深灰色作战服，面料轻薄却异常坚韧，内置着难以分辨的传感器和微小的生命维持单元。一个轻便的呼吸面罩被递到我手上，用于过滤可能存在的有毒气体或生物孢子。最后，是一把紧凑型、能量指示器泛着幽蓝微光的脉冲手枪，被不由分说地塞进我腰侧的枪套。它的重量冰冷而陌生。
指引者亲自带队。算上我，小队一共六人。其他西名队员如同复刻的雕像，动作、步伐、甚至呼吸频率都保持着令人窒息的同步。没有任何名字，只有代号：铁砧、楔子、刻痕、屏蔽。我则是那个不稳定的变量——“回声”。
我们乘坐一辆没有任何标识、轮胎宽大的全地形装甲车，在黄昏的最后余晖中驶出基地岩棚，冲向那片被标注为“深渊之眼”的死亡地貌。
车窗外，景色迅速变得荒凉可怖。大地仿佛被巨力撕裂，布满深不见底的地缝和突兀崛起的、风蚀严重的石林。空气中弥漫着硫磺和臭氧的混合怪味，即使隔着车辆的高级过滤系统，也能隐约闻到。天空是一种病态的昏黄色。
“前方三公里进入主动扫描盲区，‘老师’的屏蔽场开始生效。”代号“屏蔽”的队员盯着屏幕，声音平稳，“检测到多频段被动传感器波动。我们被标记了。”
“常规规避。保持静默。”指引者下令。
车辆立刻改变路线，不再走相对平坦的谷地，而是冲入一条干涸的、布满巨砾的河床，引擎功率被压低，噪音骤减。车速慢了下来，每一次颠簸都让人心惊肉跳。
突然，车顶一处隐蔽的探测器发出极轻微的“嘀”声。
“左前方岩柱，热信号伪装。自动化机枪哨点。”“楔子”报告。
几乎在他话音落下的同时，指引者己经举起了手中的武器——一把造型奇特、带有长瞄准镜的步枪。他没有探头，只是通过车内的数据链共享视野。
咻！
一声几乎听不见的轻响。远处那根岩柱顶端，一个几乎与岩石融为一体的装置猛地爆出一小团电火花，随即黯淡下去。
“清除。继续前进。”
我的心跳到了嗓子眼。他们就像在自家后院除草一样轻松地处理着致命的陷阱。
越靠近目标区域，遭遇的频率越高。伪装成岩石的震动传感器、深埋地下的压力感应阵列、低空巡弋的微型无人机……灰衣人小队以令人咋舌的效率和无言的默契，逐一识别、规避或无声清除。
有两次无法规避，短暂的、激烈的交火爆发。消音武器发出毒蛇般的嘶鸣，敌人的哨点在精准的点射下迅速哑火。车体被流弹击中，发出沉闷的撞击声，但显然未能击穿装甲。
整个过程，指引者没有再看我一眼。我的作用尚未开始，我只是一个需要被安全运抵目的地的贵重物品。
终于，车辆在一个巨大的、如同恶魔张开的巨口般的溶洞入口前停了下来。入口处堆积着崩塌的碎石和腐朽的矿车轨道，幽深的黑暗从里面弥漫出来，带着一股阴冷潮湿、夹杂着某种古老腐败气息的风。
“徒步进入。‘回声’，到你的时候了。”指引者第一个下车，动作流畅无声。
我们戴上头灯和呼吸面罩，鱼贯进入溶洞。
内部的压迫感瞬间倍增。头灯的光束无法穿透深远的黑暗，只能照亮眼前嶙峋怪诞的钟乳石和石笋，它们像凝固的噩梦，投下扭曲摇曳的影子。脚下是湿滑的岩石和深浅不一的积水，每走一步都必须极其小心。水珠从看不见的顶壁滴落，声音在巨大的空间里被放大，清晰得令人心慌。
“多重路径。扫描受到强烈干扰。”“铁砧”报告，手中的环境扫描仪屏幕一片雪花。
指引者看向我。
我深吸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努力忽略全身依旧残留的隐痛和大脑深处的嗡鸣，闭上了眼睛。
我将感知力缓缓延伸出去，像触须般探入这片巨大的地下迷宫。
混乱、庞杂的信息涌来：岩石的冰冷死寂、地下暗河的沉闷流动、不知名生物的微弱生命信号、还有……那无处不在的、仿佛从岩壁本身渗透出来的、低沉而扭曲的能量背景辐射——那是“镜像核心”的呼吸。
我艰难地过滤着杂讯，追寻着那辐射最浓郁、最“新鲜”的方向。
“这边。”我指向一条向下倾斜、更加狭窄幽深的岔路，声音在面罩下显得有些闷。
小队毫不犹豫地转向。
这条路更加难行，有时需要匍匐爬过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有时需要借助绳索下降近乎垂首的崖壁。灰衣人队员展现出惊人的体能和技巧，而我则疲于奔命，全靠意志力支撑。
中途，我们遭遇了更诡异的陷阱——不是电子设备，而是某种生物感应装置。当我们经过一片异常安静的积水潭时，水面突然泛起涟漪，几条如同苍白水蛇般的、布满吸盘的触须猛地探出，首卷向队伍最后的“刻痕”！
砰！砰！
“刻痕”和“楔子”几乎同时开火，脉冲能量束瞬间将那些触须化为焦炭。水面剧烈翻腾，一个难以名状的、如同巨大水蛭和节肢动物混合体的生物挣扎着沉入水底。
“生物改造哨兵。加快速度。”指引者语气不变，但步伐明显加快。
我的心沉了下去。“老师”的技术己经诡异到了这种程度。
在穿越一条完全被黑暗淹没的地下河时，我的感知再次被剧烈拨动。不是来自前方，而是来自侧下方极深的地方。
一股极其强烈、却一闪而逝的悲伤与决绝的情绪碎片，如同幽灵般穿透层层岩壁，撞入我的脑海。
是艾伦！是他！他还活着！就在这片迷宫某处！
我猛地停下脚步，试图捕捉更多。
“怎么了？”“铁砧”立刻警觉地问。
“没……没什么，”我喘息着掩饰，“只是……能量辐射太强，有点晕。”
指引者回头看了我一眼，暗蓝色的镜片在黑暗中如同两点寒星，没有说话，但似乎看穿了一切。
我们继续前进。地势开始向上，通道变得宽阔起来。空气中那股消毒水和臭氧的味道再次出现，并且越来越浓。
终于，在爬上一段陡峭的滑石坡后，我们抵达了一个相对开阔的平台上。平台边缘，是一个巨大得超乎想象的地下空腔的入口。
而就在平台之上，景象令人触目惊心。
散落着爆炸灼烧的痕迹，岩壁上有清晰的弹孔和能量武器熔蚀的坑洞。几具穿着黑色作战服的尸体倒在掩体后，死状凄惨。更远处，有两具穿着另一种灰绿色战术装备的尸体，身旁还有损坏的、带有“守望者”徽标的仪器和设备。
这里刚刚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战斗！
“是‘守望者’的人。”“楔子”检查了一具灰绿色尸体，低声道，“他们抢先发动了强攻。”
指引者蹲下身，用手指抹过一处尚未完全凝固的血迹，目光扫过战场痕迹。
“战斗发生在一小时前。‘守望者’突击队遭遇了顽强阻击，损失惨重，但似乎突破了第一道防线。”他站起身，望向空腔深处，“愚蠢而勇敢。他们加速了‘老师’的防御激活。”
我的目光则被空腔深处的景象牢牢吸住。
在遥远的前方，巨大的岩洞中央，一座庞大无比、泛着冷冽银白色金属光泽的巨型建筑，如同蛰伏的史前巨兽，牢牢嵌在岩体之中。它的表面流动着幽蓝色的、如同血管般的能量纹路，结构复杂非人，充满了某种冰冷的几何美感与压迫感。
Site-β！
它就在那里！
而通往它的道路上，遍布着死亡与毁灭的痕迹。
“准备突入。”指引者的声音冰冷如铁，打破了寂静，“最终阶段，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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