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的梆子声在都城巷陌间悠悠回荡，植兴学堂早己没了白日的喧闹。
学员们住的偏院一片漆黑，只有东侧顾砚辞的书房还亮着灯 —— 一盏昏黄的油灯悬在木梁上，灯芯跳动着，将桌上堆叠的 “植术笔记” 映出暖黄的光晕，也将伏案批改的身影拉得很长。
顾砚辞捏着一支狼毫笔，笔尖蘸着淡红的朱砂，正低头看着一本封面有些磨损的笔记。
笔记是学员阿力写的，字迹歪歪扭扭，却一笔一画格外认真，页面上还画着歪七扭八的灵植草图，旁边标注着 “灵泉浇水：寅时一次，量半瓢”“嫁接要点：皮对皮，不能歪”，连顾砚辞白天随口提的 “形成层对齐”，都被他用炭笔重重圈了起来，旁边写着 “阿力记：对齐才活”。
顾砚辞忍不住弯了弯嘴角，用朱砂笔在 “形成层对齐” 旁画了个小小的对勾，又在空白处批注：
“形成层即灵植养分输送通道，对齐后可用麻绳轻绑，助其愈合。”
写完，他轻轻合上笔记，指尖拂过封面阿力歪歪扭扭的签名，心里满是欣慰 —— 这些出身底层的学员，或许没有贵族子弟的学识，却有着最可贵的认真与执着。
“咳咳。”
一道轻咳声突然从门口传来，打破了书房的宁静。
顾砚辞猛地抬头，见苏晚宁穿着一身月白色便服，外面罩着件素色披风，手里提着一盏小巧的宫灯，站在门口的阴影里，宫灯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淡淡的柔光，少了几分帝王的威严，多了几分寻常女子的温婉。
“陛下？您怎么来了？”
顾砚辞连忙起身，不小心带倒了桌边的墨水瓶，墨汁溅到袖口，他却顾不上擦。
“夜深露重，您怎么不提前让人通报一声？”
“处理完政务，想着绕路来看看。”
苏晚宁走进书房，目光扫过桌上堆叠的笔记，又落在顾砚辞沾了墨汁的袖口，眼底闪过一丝笑意。
“看你批改得认真，便没打扰。这些都是学员的笔记？”
“是。”
顾砚辞点点头，将桌上的笔记往她面前推了推。
“白天教了灵植嫁接，让他们记笔记巩固，没想到都写得很认真。”
苏晚宁拿起最上面那本阿力的笔记，翻开后，看着里面的草图和批注，忍不住笑出声：
“这学员悟性不错，竟能抓住‘嫁接时要对齐形成层’的关键 —— 孤记得你说过，很多初学植术的人，都容易忽略这个细节。”
“陛下记性真好。”
顾砚辞有些意外，他不过是上次议事时随口提过一句，没想到苏晚宁竟记在心里。他解释道：
“阿力以前是佃农的儿子，帮地主家种过几年灵植，虽然没系统学过，却有实践基础，学东西比其他人快些。他说，学会植术后，想回老家教村里人种高产麦，让大家都能吃饱饭。”
“有这样的志向，很好。你们学堂教出的，不仅是会植术的人，更是能给百姓带来希望的人。”
她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深夜的凉风带着草木的清香吹进来，油灯的光晃了晃。
“孤刚才路过学员的偏院，听见里面有人说梦话，还在念‘灵泉稀释比例’，看来他们是真的把学植术放在心上了。”
顾砚辞也走到窗边，与她并肩站着，看向院子里的月光 —— 银色的月光洒在青砖地上，像铺了一层薄霜，院角的老槐树枝桠交错，影子落在地上，格外安静。
“他们大多是吃过苦的人，知道能有学植术的机会不容易，所以格外珍惜。”
两人就着月光，聊起了学堂里的学员：聊林薇如何帮着整理笔记、照顾其他学员；聊那个叫小豆子的少年，为了记住灵植名称，把名字刻在木片上随身携带；聊那个曾是奴籍的学员，说学会植术后最想做的，是给母亲种一盆她最喜欢的月见花。
没有朝堂的争执，没有外患的压力，只有关于学员、关于植术、关于百姓的闲谈，气氛轻松得像多年的老友。
油灯的光映在两人脸上，暖融融的，连空气中都似乎多了几分温柔。
不知不觉，夜色更浓了。
苏晚宁注意到顾砚辞眼底的红血丝，想起他白天在户部受的刁难，又忙着给学员上课、批改笔记，心里不由得有些心疼。
她从随身的锦囊里拿出一个小巧的青瓷瓶，递给顾砚辞：
“这是宫廷药师特制的‘安神植茶’，用薰衣草和合欢花制成，泡着喝能安神助眠。你最近太累了，别熬坏了身子 —— 学堂还要靠你，青芜的植术改革，也还要靠你。”
顾砚辞接过青瓷瓶，指尖不小心碰到了苏晚宁的手 —— 她的手很软，带着一丝微凉的温度，像月光下的玉石。
两人都愣了一下，空气瞬间安静下来，只有油灯燃烧的 “噼啪” 声和窗外的风声。
苏晚宁最先反应过来，迅速收回手，耳尖不受控制地红了，连说话的声音都有些不自然：
“时、时辰不早了，孤该回宫了。这茶你记得喝，别辜负了孤的心意。”
她说完，不等顾砚辞回应，便提着宫灯，匆匆走出书房，连披风的一角被门框勾住，都只是慌乱地扯了扯，快步消失在院子的月光里。
顾砚辞站在原地，手里握着那个还带着苏晚宁体温的青瓷瓶，指尖残留着她手的触感，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他看着苏晚宁离去的方向，月光下，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却在他心里留下了一道淡淡的痕迹。
他低头看着青瓷瓶，瓶身上刻着细小的兰花纹，精致而典雅，显然是苏晚宁常用的东西。
他倒出一点茶末，放在鼻尖轻嗅，淡淡的清香萦绕在鼻尖，像苏晚宁身上的气息，温柔而让人安心。
顾砚辞回到书桌前，重新坐下，却没再拿起笔记。
他看着窗外的月光，想着刚才指尖相触的瞬间，想着苏晚宁耳尖泛红的样子，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扬。
或许，从君臣到知己，再到此刻难以言说的心动，早己在一次次并肩应对危机、一次次为百姓谋福祉的过程中，悄悄埋下了种子。
而今晚的月光，今晚的谈心，今晚指尖的触碰，让这颗种子，悄悄发了芽。
油灯的光依旧亮着，映着桌上的笔记，映着手里的青瓷瓶，也映着顾砚辞眼底悄然变化的温柔。
改革的路还很长，但此刻，他心里却多了一份不一样的期待 —— 期待着下一次的相见，期待着更多像今晚这样的时光，期待着这份在君臣界限下悄然滋生的情感，能有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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