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阁顶层的空气，似乎在一瞬间凝固了。
苏沐月僵在原地，心脏狂跳，如擂鼓一般撞击着胸膛。她的手还维持着虚握的姿态，掌心残留的，只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灼热感，以及那撮落在地上的、冰冷的黑色灰烬。
末日般的血色黄昏，插满断剑的尸山血海，以及那个孤寂如神魔般的灰色背影……
方才画卷上的景象，如同最锋利的刻刀，深深地烙印在了她的识海之中，挥之不去。
那是师父……
那个背影，她绝不会认错。
可那幅画卷，古朴陈旧，至少有数千年的历史。数千年前，师父就己经存在了？而且，还身处于那样一场毁天灭地的浩劫之中？
她到底是那场浩劫的缔造者，还是终结者？
一个又一个疑问，如同疯狂滋生的藤蔓，死死缠住了苏沐月的心脏，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恐惧，源于对未知的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她的咽喉。
她刚刚重塑的道心，在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下，竟隐隐有了一丝不稳的迹象。
不行！
苏沐月猛地咬了一下舌尖，剧烈的疼痛让她瞬间清醒了几分。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
此事非同小可，必须立刻回去问个清楚！
她不再有丝毫迟疑，甚至顾不上去和看守藏经阁的长老打声招呼，身形一晃，便化作一道粉色的流光，以最快的速度冲出了藏经阁，首奔揽月小筑而去。
……
揽月小筑内，一如既往的宁静。
林苑正坐在那棵歪脖子桃树下，手里拿着一把小小的刻刀，在一块灵木上专注地雕琢着什么。她的动作很慢，每一刀都显得随意而又精准，木屑纷飞间，一个栩栩如生的小鸟雏形己然显现。
就在这时，她手上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头，望向了洞府的入口。
下一刻，苏沐月的身影便带着一阵急促的风，踉踉跄跄地冲了进来。
她脸色苍白，发髻微乱，呼吸急促，眼中写满了惊惶与不安，再无平日里半分从容镇定的模样。
“师父！”
看到桃树下那个平静的身影，苏沐月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三步并作两步冲到近前，声音都带着一丝颤抖。
林苑放下手中的刻刀和木雕，缓缓站起身，平静地看着她，眼神里没有丝毫意外。
“回来了？何事如此惊慌？”
她的声音清清淡淡，像一缕清泉，瞬间抚平了苏沐月心中大部分的焦躁。
“师父，我……”苏沐月张了张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她急得在原地转了两圈，最后干脆将心一横，竹筒倒豆子般将刚才的经历全盘托出。
“……弟子在藏经阁顶层发现了一个旧木匣，里面有一幅画和一块黑色令牌。那画上画着一片尸山血海，天崩地裂，而在那片末日景象中央，站着一个灰衣女子，那背影……和师父您一模一样！”
“弟子正惊疑不定之时，那画卷和令牌却突然自燃，化为了飞灰，什么都没留下！”
说完，她抬起头，一双美眸紧紧地盯着林苑，眼中充满了疑问、恐惧，还有一丝她自己都未察得的……依赖。
她迫切地需要一个答案。
林苑静静地听她说完，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神情。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轻轻拂去了苏沐月鬓角沾染的一片落叶。
“那画里的人，是也不是我。”
终于，她开口了，说出了一句让苏沐月愈发迷糊的话。
见苏沐月满脸不解，林苑才继续解释道：“那不过是，我曾经斩去的一道执念化身，是过往的一段因果罢了。画卷也好，令牌也罢，都只是那段因果的载体。如今你将其触动，因果了结，它们自然也就消散了。”
斩去的执念化身？
过往的因果？
这些词汇对苏沐月来说，太过深奥，太过遥远。但她至少听明白了一点，那幅画，确实和师父有关。
“那……那场浩劫……”苏沐月艰难地问道，她不敢想象，自己的师父曾经经历过什么。
“一场很久以前的……清扫。”林苑的用词很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有些东西脏了，蒙尘了，便需要打扫干净。仅此而己。”
清扫？
把那毁天灭地的场景，称之为“清扫”？
苏沐月的心脏狠狠地抽搐了一下。她无法想象，究竟是怎样的存在，才配被自己的师父当成“尘埃”来清扫。
她看着林苑那张平凡的脸，忽然觉得，这张脸的背后，不再是浩瀚的星空，而是一片深不见底、吞噬一切的……虚无。
“至于那块令牌，”林苑的语气，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微不可查的凝重，“你没看错，它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它的名字，叫‘灭世魔令’。”
“灭世魔令？”苏沐月重复着这个名字，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底冒起。
“嗯。”林苑点了点头，“它是某个被封印的老家伙，留在世间的一缕信标。谁触动了它，谁就会成为他的指引。而他，会循着这丝指引，破开封印，前来寻找。”
“什么？！”苏沐月骇得倒退一步，脸色瞬间血色尽褪，“那……那他岂不是要来找我？！”
一想到自己竟然招惹上了一个与“灭世”二字相关的远古魔头，苏沐月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
“理论上，是这样。”林苑的回答，再次将她打入冰窟。
“那，那怎么办？师父，我……我不是故意的！”苏沐月是真的慌了，声音里甚至带上了哭腔。她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摆脱花瓶的命运，走上真正的修行之路，难道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一个不知名的老魔头手上了吗？
看着她六神无主的样子，林苑的眼神终于柔和了些许。
她伸出手，轻轻拍了拍苏沐月的肩膀，一股温润平和的力量顺着她的手掌渡入苏沐月体内，瞬间安抚了她躁动不安的心神。
“慌什么。”林苑的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师父我，虽然不算太高，但顶住一个小小的合欢宗，还是绰绰有余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若不来便罢，若真敢来……”
林苑没有再说下去，但苏沐月却从她那平静的眼眸深处，看到了一闪而逝的、足以冻结神魂的冷意。
那一瞬间，苏沐月心中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烟消云散了。
是啊，她慌什么？
天大的麻烦，有师父在。
那个连毁天灭地的浩劫都能称之为“清扫”的师父，又岂会怕一个被封印了不知多少年的老魔头？
自己真是关心则乱了。
“弟子……弟子明白了。”苏沐月深吸一口气，对着林苑深深一拜，脸上露出了惭愧之色，“是弟子道心不坚，让师父见笑了。”
“无妨。”林苑收回手，“此事也并非坏事。至少让你明白，这方世界，并非你想象中那般风平浪静。日后修行，当多一份警惕之心。”
“是，弟子谨记。”
经此一事，苏沐月对林苑的敬畏之心，己然攀升到了顶点。同时，那份师徒之情，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更加牢固。
就在这时，洞府之外，忽然传来了一道清脆的鹤鸣之声。
一道传音符穿过洞府的禁制，悬停在了苏沐月面前。
她伸手接过，神识一扫，眉头不由得微微蹙起。
“是宗主传讯。”她对林苑说道，“让我立刻去宗主大殿，说是有要事相商。”
“去吧。”林苑点了点头，重新坐回桃树下，拿起了那块未完成的木雕，仿佛刚才那番惊天动地的对话，从未发生过一般。
苏沐月恭敬地行了一礼，压下心中的种种思绪，转身朝着宗主大殿飞去。
她心中隐隐有种预感，宗主如此急切地召见，恐怕不是什么小事。
……
合欢宗，宗主大殿。
殿内香炉青烟袅袅，气氛却不似往日那般慵懒，反而透着一股异样的兴奋与郑重。
合欢宗宗主柳如烟，一个风韵犹存的人，此刻正满面红光地坐在主位之上。在她下首，几位宗门长老也是个个喜上眉梢，交头接耳。
“沐月来了。”
看到苏沐月从殿外走入，柳如烟立刻笑着朝她招了招手，那亲热的模样，与平日里多了几分刻意的讨好。
“弟子苏沐月，拜见宗主，各位长老。”苏沐月款款行礼，心中却是一动。
这阵仗，不对劲。
“沐月啊，快起来，不必多礼。”柳如烟笑得合不拢嘴，“来，快坐到为师身边来。”
苏沐月依言坐下，心中愈发好奇。
“宗主，不知您如此急切地召弟子前来，所为何事？”
“哈哈哈，是天大的好事！”柳如烟一拍扶手，从储物戒中取出了一份装潢华丽的烫金请柬，递到苏沐月面前。
“你自己看吧。”
苏沐月疑惑地接过请柬，打开一看，瞳孔不由得微微一缩。
请柬的落款，赫然是——玄天剑宗！
请柬上的言辞极为客气，先是将上次“切磋论道”之事轻描淡写地带过，盛赞了合欢宗道法精妙，弟子出色。而后话锋一转，便提到了玄天剑宗少宗主萧无尘，说他自上次一别，对苏沐月“念念不忘，道心相印”，认为二人实乃天作之合。
因此，玄天剑宗宗主决定，三日之后，将由青松长老再次带队，携重礼正式前来合欢宗，商议少宗主萧无尘与大师姐苏沐月的联姻大典之事！
“沐月啊，你看到了吗？”柳如烟的声音里充满了激动，“玄天剑宗！东域第一剑宗！他们要来正式提亲了！萧无尘那个天之骄子，终究还是被你给彻底迷住了！”
“是啊大师姐，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一旦我们和玄天剑宗联姻，看以后谁还敢小瞧我们合欢宗！”一位长老抚须笑道。
“我们合欢宗，这是要出一位玄天剑宗的少宗主夫人了！哈哈哈！”
大殿内，一片喜气洋洋。
所有人都沉浸在即将与东域第一大宗攀上关系的巨大喜悦之中，没有人注意到，苏沐月在看完请柬之后，那张绝美的脸上，非但没有半分喜色，反而一片冰冷。
她静静地听着宗主和长老们的议论，心中却如明镜一般。
萧无尘？
对自己念念不忘？
真是天大的笑话。
那个心高气傲、眼中只有剑道的男人，他的心里，怎么可能装得下区区一个苏沐月。
他念念不忘的，分明是师父留在“秋水”剑上的那一缕剑道本源。
他要来的目的，也绝不是为了什么联姻，而是为了寻找一个能接近师父的借口！
好一个萧无尘，好一个玄天剑宗！
想利用我苏沐月，当做你们求道的敲门砖？
苏沐月缓缓捏紧了手中的请柬，那华丽的烫金边角，被她捏得变了形。她的眼底深处，闪过一抹无人察觉的冷冽寒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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