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屿的自行车停在巷口，车把歪了一点，前轮卡在砖缝里。林微站在几步外，书包带子勒在肩上，手指无意识地着校服袖口——那里有一块补丁，针脚细密，是奶奶昨夜就着煤油灯缝的。她没去扶车，也没说话，只是看着阳光照在车铃上，晃出一圈白光。
教室己经有人来了。她转身往里走，脚步比平时慢半拍。
上午第三节课间，走廊开始热闹起来。水房门口排着队，女生们端着搪瓷缸等热水。林微靠墙站着，手里攥着空杯子，目光落在对面公告栏新贴的成绩单上。她的名字还在前十，可不知怎么，那行字看起来不再像从前那样踏实。
忽然，陈屿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他背对着她，一只手插在校服裤兜，另一只手拿着传呼机，正低头按号码。他拨完，把传呼机夹回腰间，等了几秒，走廊尽头的公共电话响了。
林微没动。她不该听，可风把声音送了过来。
“妈，我在学校。”陈屿语气很轻，像是怕惊扰谁，“嗯，还是那样……她成绩确实好，全县第一考进来的。”
林微的手指一紧，杯壁冰得发麻。
“我知道。”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可这不是能不能的问题……她不是那种人。”
电话那头说了什么，他没立刻接话。林微看见他喉结动了一下，手指在电话机边缘轻轻敲着，一下，又一下。
“您别操心了。”他说，“她穿的是旧衣服，可比谁都干净。她家条件是差，但您没见过她奶奶——那么大年纪，天没亮就推着小车卖豆浆，供她读书。”
注:在这里提一下女主奶奶卖豆浆，去菜市场帮人择菜维持她们生计。
林微猛地低头，盯着自己脚上的布鞋。鞋尖有一点灰，是早上走过土路时沾的。她想起今早出门前，奶奶蹲在院里给她系鞋带，手背上的皱纹叠在一起，像老树皮。
“我不是非得怎样。”陈屿继续说，声音稳了些，“我只是不想骗自己。她对我重要，不是因为她多优秀，是因为她在我不被看好时，也从没觉得我配不上谁。”
电话又响了几声。他听着，眉头一点点皱起来。
“您说这些没用。”他忽然抬高了音量，引得旁边几个学生回头，“我知道您担心什么。可她不是图我什么的人，从来都不是。倒是有些人，总拿出身当尺子，量别人够不够格——那不是教养，是偏见。”
他挂了电话，动作干脆，金属听筒“咔”地扣回原位。
林微站在原地，杯子几乎要滑出手心。她想走，可腿像生了根。她听见自己心跳撞在肋骨上，一下比一下重。
她转身进了厕所。
隔间门锁上的一瞬，她靠着瓷砖滑下去，后背贴着凉意，整个人抖得厉害。她从红绳上取下那枚清华挂饰，金属边硌在掌心，压出一道浅痕。她盯着它，忽然觉得荒唐——她以为这是光，可对有些人来说，它不过是个县城女孩不自量力的证明。
她没哭出声，只是咬住下唇，首到嘴里有铁锈味。
外面传来脚步声，两个女生说笑着进来，洗手时聊起谁报了北京的重点中学。一个说：“听说陈屿家在北京有关系，他以后肯定能去。”另一个笑：“那他带谁去？总不能带个穿补丁校服的吧？”
水声停了。她们走了。
林微站起来，拧开水龙头。冷水泼在脸上，刺得眼睛发痛。她抬头看镜子，里面的人脸色发白，眼底泛红，头发乱了几缕贴在额角。她用手抹了把脸，把挂饰重新穿回红绳，塞进衣领。
回到教室时，午休刚结束。阳光斜照进来，落在她座位上。桌角放着一张折好的纸巾，西西方方，像是特意叠过。她没碰，拉开椅子坐下。
陈屿坐在后排，正在翻物理笔记。他没看她，也没说话，可笔尖在纸上划出的沙沙声，比平时慢了许多。
上课铃响，老师抱着教案走进来。林微翻开书，手指却停在页角。那张纸巾还在那儿，安静得像一句没说完的话。
下课铃响，全班躁动起来。有人去打水，有人趴在桌上补觉。教室门开了一条缝，风吹得窗帘鼓起来。
陈屿起身，走到她桌边。他没低头，视线落在黑板方向，声音压得很低：“我妈问你是不是家里困难，要不要申请助学金。”
林微握住了笔。
“我说不用。”他顿了顿，“你靠自己走到现在，不是为了被人同情。”
她喉咙发紧，一个字都说不出。
他没走，也没看她，只是继续说：“我不怕别人怎么看，我就怕你觉得你不配。”
她身体一震，指尖猛地蜷起，指甲掐进掌心。
他转身回座，脚步很轻。经过讲台时，他顺手扶正了歪倒的粉笔盒。
林微低下头，终于伸手拿起那张纸巾。她慢慢拆开，里面什么都没写，只有折痕整齐，像是被反复捏过又展平。她把它折成更小的一块，放进校服口袋——正好盖住袖口的补丁，盖住那朵奶奶绣的向日葵。
窗外，梧桐叶影晃动，扫过地面斑驳的光点。有个男生在走廊喊陈屿的名字，问他下午打球去不去。
陈屿没回头，只说：“不去。”
那人愣了下，又问：“那去哪？”
陈屿看着林微的背影，她正低头写字，笔尖在纸上划出稳定的横竖。阳光照在她肩头，补丁上的向日葵微微发亮。
他轻声说：“我陪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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