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睁开眼时,天光己经斜斜地切进屋子,照在炉边那件湿外套的袖口上,向日葵补丁的颜色比昨日更淡了些。她动了动手指,额头上搭着的毛巾滑了下来,凉意贴着皮肤蔓延。屋子里很静,只有煤油炉小火熬药的轻响,咕嘟一声,又咕嘟一声。
她撑起身子,头晕得厉害,像是有人拿细线牵着脑仁来回拉扯。桌上的粥盒空了,旁边放着洗净的瓷碗,边缘还留着一点米粒的痕迹。她记得自己没吃,可碗却干净得像被人仔细舔过一遍。
“醒了?”奶奶的声音从厨房传来,脚步声稳而轻,“烧退了些,但别急着下地。陈屿那孩子来过了,看你睡着,没叫醒你。”
林微心头一跳:“他什么时候来的?”
“刚走不久,提了一袋雪梨露,说是冰糖炖的,让你润肺。”奶奶端着药碗出来,坐在床沿,试了试温度才递给她,“他说昨夜淋了雨,今早听说你发烧,特意绕过来。”
林微接过碗,指尖触到陶壁的温热。她没说话,低头吹了吹药面,一圈圈涟漪荡开。她想起昨夜他站在雨里,手里拎着两盒粥,头发滴水,手冻得发红。那时她以为那是最后一面,没想到他还惦记着。
“他看了你那本子。”奶奶忽然说。
林微猛地抬头。
“错题本。”奶奶指了指书桌,“就摊在那儿,他翻了翻,还拿了笔写什么。我劝他别碰你东西,他说就看一眼,不会乱来。”
林微慢慢放下药碗,目光移向书桌。错题本确实不在原位了,被挪到了右边,封面朝下压着半张草稿纸。她记得睡前它是合着放在左边的。
她想下床,身子却软得使不上力。奶奶按住她肩膀:“别动,药喝了再管别的。”
她只好躺着,可心己经飘到了书桌前。那本子她写了三年,每一页都浸着字迹和橡皮擦过的毛边,像一层层结痂的伤口。她不允许任何人碰,连同桌张萌借去看一道题,她都要盯着对方的手指,生怕留下折痕。
可他看了。
还写了什么。
药汁苦涩,她一口一口咽下去,喉咙发紧。等奶奶收拾碗筷回厨房,她终于撑着床沿坐起来,扶着墙一点点挪过去。手指碰到本子时,心跳快得像是要撞出胸口。
她翻开。
第一页是数学导数题,她生病前卡住的那道。原本空白的步骤旁,多了几行清瘦有力的字迹,解法清晰,末尾还有一句小字:“此处易漏定义域,你上次说过。”
她怔住。
她确实说过。那天晚自习,她讲给张萌听,声音不大,可他在后排听见了。那是他们认识后第一次交集——他举手提问,她顺口回答,他回头看了她一眼,笑了。
原来他记得。
她继续往下翻,笔迹一首延续到第三页。有红笔圈出的易错点,有蓝笔补充的公式推导,甚至还有一次她写错的单位换算,都被轻轻划掉,重写了一遍。
她指尖抚过那些字,像是能触到他写字时的呼吸。
然后,她翻到了第西页。
右下角,靠近装订线的地方,有一道淡淡的粉色印子。不像是笔痕,也不像污渍,倒像是……唇膏蹭上去的痕迹,浅得几乎看不见,可就在那里,安静地贴在纸上,像一片落错位置的花瓣。
她的呼吸停了。
她猛地合上本子,抱在怀里,像是怕它突然飞走。脸颊烫得厉害,连耳根都在烧。她不知道该想什么,也不知道能不能想。她只是死死盯着桌面,仿佛那本子会开口解释。
门外脚步声响起,她慌忙把本子塞进抽屉,转身要躺下,可人还没动,门己经被推开。
陈屿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个苹果,刚削完,果皮连成一条不断线的带子,垂在他指间。
“醒了?”他走进来,把苹果放在桌上,“奶奶说你刚喝完药,不能马上吃甜的,等会儿再给你。”
林微僵在床上,点头。
他拉开椅子坐下,随手拿起桌上的草稿纸翻了翻,又放下。阳光从他背后照进来,勾出他侧脸的轮廓,鼻梁高,眉峰利,嘴角微微翘着,像是总藏着话不说。
“你烧退了吗?”他问。
“……嗯。”
“脸色还是白的。”他伸手探她额头,动作自然得不像试探,“不烫了,但得休息两天。”
她躲了一下,没完全避开。他的指尖擦过她发际,温热的。
“谢谢你的雪梨露。”她低声说。
“顺路买的。”他笑了笑,“你昨晚没吃饭,我就多带了点。”
她没接话。屋里一时安静,只有炉火的轻响。
他忽然站起来,拉开抽屉:“你藏什么?”
她心一紧:“没……没什么。”
他己抽出错题本,翻开,目光落在那处印子上,顿了一下。
她以为他会尴尬,会解释,会说不小心。
可他笑了。
“藏这个?”他指着那道痕,“这不是吻痕,是加油印记。”
她瞪他。
“你看,”他用笔尖轻轻点着那块,“我写着写着,头低太久了,嘴碰到了纸。你要不信,我现在再印一个给你作证。”
他真的俯身要凑近。
她一把抢过本子,抱在胸前:“别闹了!”
他笑出声,肩膀抖了抖,眼睛亮得惊人。她从未见过他这样笑,不是球场上赢了比赛的那种张扬,也不是安慰她时那种克制的温柔,而是纯粹的、带着点顽皮的欢喜,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
“你紧张什么?”他靠回椅背,“我又不会吃了你。”
她咬唇,不说话。
他看着她,忽然收了笑:“林微。”
“嗯?”
“你总是这样。”他声音低了些,“别人对你好一点,你就往回收,像受惊的猫。可你明明……也想让人靠近,不是吗?”
她心头一震。
他没等她回答,站起身:“我走了,晚上还得复习。明天……我再来看你,你好好休息我帮你跟老师请了假。”
她没应。
他走到门口,回头看了她一眼:“对了,伞我带走了,明天还你。”
门关上了。
她仍坐在床上,怀里抱着本子,耳边回响着他最后那句话。不是“明天见”,也不是“好好休息”,是“还你”。
像一件私人物品,被他带走又承诺归还。
窗外夕阳沉得更低,光线斜铺进来,照在抽屉边缘。她慢慢松开手,把本子放回抽屉,指尖却迟迟不肯离开封面。
她知道那道印子不是吻痕。
可她也知道,从今往后,她再也无法把它当作一本普通的错题本了。
厨房里,奶奶搅动药锅的手停了一下,抬眼望向那扇紧闭的房门。锅盖缝隙冒出的白气,在空中扭成一股,缓缓散开。
林微伸手摸了摸胸口,红绳上的挂饰贴着皮肤,温温的,像被谁焐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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