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报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林微的手还贴在上面，指尖能感受到纸张粗糙的纹理。她没有马上收回手，好像只要一松开，刚才鼓起的勇气就会跟着风一起飞走。
陈屿站在她旁边，手里拿着水瓶，瓶盖己经拧好。他侧头看了她一眼，声音淡淡的：“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她慢慢把手收回来，掌心有点微微发痒。帆布包沉甸甸地压在肩上，旧笔记本的一角从包缝里露了出来。她低头扯了扯肩带，轻声说：“宣传部只是个开始……我收到一家公司的实习通知了。”
话一出口，她自己都愣了一下。不是突然想起来的，而是这句话像把她从刚才那种轻松的状态里拉了出来。刚刚在展台前说出那些话的时候，心里是松的；可现在，喉咙却一点点收紧了。
陈屿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她掏出手机，屏幕亮起，邮件才打开一半。阳光斜斜地照在玻璃墙上，反光扫过她的脸。她把手机递过去，指尖点着那一行字：“欢迎加入项目组。”
他接过手机，目光往下移，看到“实习期三个月”“表现优异可转正”时，眉梢轻轻动了一下。
“这是好事。”他说。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滑过屏幕边缘，停在最后一段——“住宿需自行解决，公司不提供补贴”。
空气安静了几秒。
她小声补充了一句：“北京这边租房子，一个月至少要两千五。”
陈屿抬眼看向她。她没看他，视线落在远处教学楼的台阶上，几个学生抱着书匆匆走过。她的嘴唇抿得很紧，像是在忍着什么。
“你能去吗？”他问。
她摇摇头，声音更轻了：“我不知道。”
两人沿着湖边慢慢走，谁都没再提那封邮件。秋风吹着落叶擦过鞋尖，有片枯叶卡在排水沟边，被风吹得来回晃。他们在图书馆外的长椅坐下，石面冰凉，她把手机放在腿上，屏幕一首没关。
她忽然开口：“我奶奶走之前，把存折交给我。她说，够我念完大学。”
顿了顿，又说：“她说，别委屈自己。”
陈屿听着，没打断。
“可这不是学费。”她盯着手机，“这是以后的事。如果我把钱花在房租上，接下来几年怎么办？生病了呢？家里的院子漏雨了呢？她一个人磨豆浆、卖菜，一点一点攒下这些钱，不是让我来北京租三个月房子的。”
她的声音很稳，但尾音有一点压不住的颤抖。
陈屿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我有兼职攒下的钱。”
她猛地转头看他。
“我可以借你。”他语气平静，“等你以后工作了，再还我。”
她眼睛一下子红了，摇头：“我不想让你为我牺牲。”
“我不是为了帮你。”他看着前方平静的湖面，“我是因为我相信你能行。”
这句话落下来，像一块石头沉进水里。她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眼泪比意识更快地滑下来，一滴落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欢迎加入”那西个字。
她抬起手背狠狠擦了一下，指甲刮过脸颊，留下一道浅红。她不想哭，尤其是在他面前。可她控制不住。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她突然明白——她害怕的不是没钱，而是接受了这份帮助后，会变成那个需要被人托着走的人。
她靠自己考进清华，靠自己在食堂角落吃饭，靠自己在展台上说出第一句话。她不想刚迈出一步，就又要伸手接别人递来的东西。
可偏偏是他给的，带着不容拒绝的信任。
她站起身，朝湖边走了几步。水面映着灰蓝的天，云走得慢，倒影却被波纹打碎。她望着水中那个模糊的自己，忽然记不起刚才在展台上的感觉了。那时候她以为，只要敢说，就有路可走。可现在，路就在眼前，她却不知道该不该迈进去。
身后没有脚步声。他知道她需要空间。
她攥紧口袋里的手机，指节发白。她想起高中时，每次考试前夜，她都会坐在老院的灯下翻笔记。奶奶在隔壁房间咳嗽两声，她就停下来问：“要喝水吗？”
奶奶总说：“你念你的，别管我。”
她知道奶奶不想让她分心，也知道奶奶其实渴了。
那时候她觉得，只要熬过去，一切都会变好。考上大学，走出县城，就能让奶奶过上不用凌晨起床的日子。可现在奶奶不在了，她还在熬，而前方不再是试卷和分数，是房租、是选择、是能不能活下去的问题。
她慢慢走回长椅，坐下时肩膀微微塌着。
“如果我失败了呢？”她终于开口，声音哑了。
陈屿转头看她。他的眼神很静，像傍晚的湖，不起波澜。
“那你也是试过的人。”他说。
她闭上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风从湖面吹来，带着湿气，拂过她的额发。她没再说话，只是轻轻靠在他肩上。
他没动，也没揽她，就那样坐着，像一堵不会倒的墙。
天色一点点暗下来，路灯陆续亮起，橙黄的光晕洒在地上。有学生骑车经过，铃声清脆地响了一下，又远去了。远处教学楼的窗户透出灯光，像漂浮在夜里的星星。
她的手机还在腿上，邮件页面没关。实习机会还在那里，像一个悬在半空的承诺。她知道，只要点个同意，就能开始；可她也清楚，一旦踏进去，就得面对接下来的一切——房租、通勤、工作压力，还有可能的失败。
她不想辜负这个机会。
她也不想回头再变成那个什么都扛在心里的人。
她更不想，把他当成退路。
可此刻，她靠着他，肩头承受着那一小片温热，忽然觉得，也许人不是非得独自走完所有路才算坚强。
她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陈屿低头看了看她，声音很轻：“你想去，就去。”
她没抬头，只是把手伸进口袋，握紧了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掌心，微微发烫。
远处传来宿舍楼熄灯的广播声，低沉地响了一遍。几只鸟从树梢飞起，扑棱棱地掠过湖面，打破了一池倒影。
她终于开口，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吹散：“我想去。”
陈屿没回应，只是坐得更稳了些。
她仍靠着他的肩，眼睛望着前方。路灯下，一片枯叶被风卷着，贴着地面打了个旋，又停住。
她的手指在手机边缘轻轻，最终没有按下“回复”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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