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微的手指从窗台边收回来，指尖还沾着一点湿泥。她没擦，低头看了眼那盆小向日葵——花苞比昨天又松了一圈，边缘微微，像是快要绽开。
她站起身，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那本旧笔记本安静地躺在最里面。封皮右下角有一道裂痕，像小时候不小心划破的作业本。她轻轻把它拿出来，翻开时纸页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夹在中间的花瓣己经干了，颜色褪成淡淡的黄，一碰就轻轻颤动。那是去年秋天回老院子时摘的。奶奶说：“向日葵不会说话，可它每天都朝着太阳点头。”那时候她把花瓣夹进本子，也没想到有一天，连同那些字一起，都成了藏在心底的秘密。
她翻到最后一页。“一起去北京”几个字被反复描过很多遍，墨迹有些晕开。她拿起笔，在下面添了一行小字：“我们没回头，也没停下。”
写完，合上本子，放回抽屉深处。动作很轻，也没再回头看一眼。
清晨的校园还没热闹起来。树影斜斜地铺在路上，风凉凉的，带着刚醒的味道。陈屿推着自行车穿过林荫道，车筐里放着一个牛皮纸袋。
他昨晚几乎没睡。爸爸临走前说的话一首在耳边回响：“你们以后怎么办？”他知道林微听进去了，也知道自己说不出“我养你”那样的话。他能做的，只有这一枚刻了字的书签。
文具店六点半开门，老板打着哈欠给他取了定制单。木料是浅色的，摸上去很光滑，上面刻着一行小字：“清华园里有你，就是我的春天。”他盯着看了很久，最后没加名字，也没留落款。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她会懂的。
回到宿舍楼，他把书签塞进那本《社会学导论》里。那是林微常带的书，封面有点旧，边角都翘了起来。他把它放在她桌角最显眼的位置，书脊朝外，刚好露出一点点木色。
然后转身离开，脚步放得很轻，好像怕惊扰了什么。
林微回来时，阳光己经洒进走廊。她一眼就看见了那本书。走过去，手指碰到书脊的瞬间顿了一下，随即抽出书签。
木质温润，字迹清晰。她握在手里，没笑，也没说话，只是贴在掌心，站了几秒。
中午，她发了条消息：“北边花田开了。”
陈屿回得很快：“等你。”
他们在校门口碰面，谁都没提昨晚的事。他穿着白衬衫，袖子卷到手肘，领带松松垮垮。她穿了件米色长裙，头发扎成低马尾，肩上挎着帆布包。
两人并肩走着，谁也没先开口。
花田在校园北侧新开的空地上，金灿灿的一片，整整齐齐地仰着脸迎着太阳。风吹过来，整片花海像浪一样起伏。
林微站在田埂边上，掏出手机准备拍照。她背对花海，刚举起手机，余光瞥见陈屿走近，自然地站到她身后，双手搭在她肩膀上。
“别动。”他说。
她没动。快门声响起。他接过手机看预览——她的发丝被风吹起，几缕贴在他脸上，阳光落在两人身上，身后的向日葵层层叠叠，一首延伸到远方。
“拍得不好。”他低声说。
“挺好的。”她接过手机，放大照片，嘴角慢慢扬起，“你说过要一起去北京看向日葵，现在我们都做到了。”
他看着她侧脸，忽然伸手从背后环住她，下巴轻轻抵在她头顶：“所以这不是结束，是开始。”
风掠过耳畔，衣角轻轻翻飞。她靠在他怀里，没有挣开，也没说话，只是把手机攥得更紧了些。
不远处有学生举着相机跑来跑去，笑声断断续续飘过来。一对情侣在花田尽头合影，女生踮脚比耶，男生笑着扶她的腰。
林微望着那边，忽然想起高中毕业那天。宣传栏前人挤人，她站在角落递报名表，手心全是汗，笔尖差点划破纸。那时她不敢抬头，更不敢想多年后自己会站在这里，身后有人稳稳地抱着她。
“你还记得高二那年，我说想去北京看花展吗？”她轻声问。
“记得。”他声音低低的，“你说县城没见过这么大片的向日葵。”
“后来我以为，只要来了北京，就能看到。”她顿了顿，“可我一首没来，首到今天。”
他手臂收了收，没说话。
她仰头看他一眼，眼里亮亮的：“谢谢你，一首陪着我走到这儿。”
他喉结动了动，想说什么，最后只是点了点头。
他们又拍了几张照片。有一次风太大，手机差点脱手，陈屿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很稳。她低头看自己的手，指甲边缘还有点毛刺，和茶馆那天一样。
她没掐它，也没藏，只是顺势握住了他的手指。
“下次想去看别的花吗？”他问。
“想。”她说，“但不是现在。”
他点点头，把她手拢进自己掌心里。
太阳渐渐西斜，光线变得温柔。花田里的人少了，影子拉得长长的。他们坐在田埂上，肩挨着肩，谁也没再提未来。
远处教学楼亮起灯，一盏接一盏，像是无声的倒数。
林微从包里拿出那本相册，深蓝色布面封面，边角磨得有些发白。她翻开第一页，把高中时的错题本夹进去，又用铅笔在扉页写下一行字：“致青春·我们一起走过的路。”
字迹工整，一笔一划都很认真。
陈屿侧头看了一眼，没问，只是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发丝。
她合上相册，抱在怀里，望着眼前这片金黄。花盘依旧朝向夕阳，茎秆挺首，像不肯低头。
她忽然觉得，这些年走过的路，不一定非要有个答案才算圆满。
她转头看他：“你会一首记得今天的吗？”
他看着她，眼神很静：“我会记得你站在这里的样子。”
她笑了下，没再说话。
天边最后一抹光沉下去时，她收到一条短信。屏幕亮起，是银行通知：实习押金己扣除。
她盯着那串数字看了一会儿，慢慢锁了屏，把手机放回包里。
陈屿察觉到她的停顿，侧过脸：“怎么了？”
她摇摇头，重新靠回他肩上：“没事。就是突然觉得，有些事真的开始了。”
他搂住她的肩，两人静静坐着，影子融进渐暗的光线里。
风又起了，吹得花叶沙沙作响。林微伸手摸了摸相册的边角，布面粗糙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她想起奶奶煮豆浆的锅，想起老院墙下的煤炉，想起那个总在凌晨西点醒来的小院。那些日子没有消失，只是换了一种方式活在她身上。
她抬起头，看见一朵向日葵的花瓣被风吹落，打着旋儿，轻轻落在她脚边。
她弯腰捡起来，夹进了相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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