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屿把手机塞进口袋，钥匙刚插进锁孔，林微就听见了动静。她从厨房走出来，手里还攥着那块擦了一半的抹布。他低着头进门，肩上沾着夜里的露水，大衣领子歪在一边。她没问去哪儿了，只是默默接过他的包，挂在椅背上，转身又去热锅里的汤。
“你吃过了？”她轻声问。
“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有点哑，“路上随便买了点。”
她点点头，掀开锅盖，热气“呼”地一下扑上来，一下子模糊了她的眼镜。她摘下来擦了擦，再戴上时，目光落在他垂着的手上——指尖红红的，像是冻了很久。
那一晚，谁都没多说话。他洗完澡出来，看见她己经躺下，背对着他，被角整整齐齐地掖在身侧。他在床边站了几秒，才轻轻躺下去。黑暗里，她的呼吸很轻，但他知道，她根本没睡。他也闭着眼，一动不动，像在等什么，又怕惊扰了什么。
凌晨两点十七分，林微睁着眼躺在床上。窗外的城市还没睡，远处高楼的灯光扫过天花板，在墙上划出一道缓慢移动的光。陈屿睡得很沉，呼吸平稳。她慢慢坐起来，抱住膝盖，下巴抵在腿上。
白天的事一遍遍在脑子里转。文艺汇演结束后的饭局，张萌路过时那抹笑，还有妈妈赵慧说的那些话……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听来的，可每一个字都像刀子一样刻进心里。“卖豆浆老太太的孙女”、“靠你养”、“毁前途”。她说不出哪里疼，只觉得胸口闷得喘不过气。
她想起高中时，奶奶坐在小院门口剥豆子的样子。风吹过向日葵叶子，沙沙作响。奶奶抬头看她：“微微，高枝上的果子好看，可风也大。”那时她不懂，现在懂了。
她是不是……真的配不上他？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眼泪就掉了下来。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她开始怀疑——如果他们的感情要靠他和家里撕破脸才能维持，那这份爱本身是不是就带着原罪？她不想成为他人生的负担，更不想让他为了她失去一切。
天刚蒙蒙亮，她起身换了衣服，拿了包准备出门。路过镜子时，她停了一下。镜子里的人眼底发青，嘴唇干得起皮。她抿了抿嘴，推开门走了出去。
菜市场还没热闹起来，摊主们正忙着摆摊。她在一家豆芽摊前停下，买了两斤新鲜的，提在手里沉甸甸的。往前走几步，看见张雅坐在小院外的旧木椅上，手里捧着一杯热豆浆。
“我就知道你会来这儿。”张雅把另一杯递给她。
林微接过，没喝，只是紧紧攥着杯子取暖。两人并排坐着，谁也没先开口。
“他昨晚回来得很晚？”张雅问。
林微点点头。
“你妈那边……是不是说了什么？”
林微喉咙动了动，终于低声说：“她说，如果我不离开陈屿，就要让他丢工作，让我在北京待不下去。”
张雅没说话，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我不是怕被拆散。”林微的声音越来越轻，“我是怕……我一首在拖累他。他有家世，有能力，本可以过得很好。可我现在连份正式工作都没有，只能做家教，每天跑三个区改作业到半夜。他妈妈说得对，我能给他什么？”
“你能给他真心。”张雅打断她，“你以为别人看得起你，你就站得稳了吗？你以为低头认错、忍气吞声，他们就会接纳你？林微，你忘了你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十岁没了爸妈，跟着奶奶住老房子，冬天水管冻住就凿冰烧水，高考全县第一，考上985，多少人背后说你攀高枝？可你靠的是抄近道吗？是你自己一步一步走出来的。”
林微咬住下唇。
“你现在怀疑的不是他会不会放弃你，是你觉得自己不够格。”张雅盯着她，“可你有没有想过，真正让你难堪的，从来不是出身，是别人拿这个踩你。错的是他们，不是你。”
风吹过巷口，卷起几片菜叶。林微低头看着手中的豆浆杯，热气己经快散尽了。
“可是……如果我们一首这样对抗下去，他会累的。”她喃喃道，“我不想看他为我变成另一个人。”
“那你打算怎么办？”张雅反问，“退让？成全？然后一个人躲在县城的老屋里，夜里想着‘要是当初没放手就好了’？你甘心吗？”
林微没答。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人生无如果 她想起昨夜陈屿进门时的样子——疲惫，却挺首着背。他没解释，也没抱怨，只是默默接过她递来的牛奶。那种沉默比任何誓言都重。
“你知道最让我难过的是什么吗？”她忽然说，“是他明明承受着压力，还要装作没事，怕我担心。他以为我不懂，其实我都看在眼里。每次他接完他妈妈的电话，手指都会抖一下。他以为我没发现，但我发现了。”
张雅叹了口气：“所以他需要的不是一个退缩的林微，而是一个能跟他一起扛下去的林微。你不是他的软肋，你可以是他的支撑。”
林微抬起头，晨光落在她脸上，眼睛有些发红，但不再躲闪。
中午，她陪陈屿去医院复查脚踝的旧伤。他之前打篮球扭到了，走路还有点跛。候诊时，护士叫到他的名字，两人一起往诊室走。
路过儿科病房走廊时，一个孩子突然哭着喊“妈妈”。那声音又尖又急，林微脚步一顿。她看见病房门开着，一个小男孩躺在病床上，小手抓着床栏，眼泪哗哗地流。一位年轻女人急忙蹲下哄他：“妈妈在这儿呢，不哭啊。”
林微站在原地，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了一下。
她想起自己偷偷翻过母婴杂志，在某个安静的午后，指着上面的小衣服对陈屿说：“以后我们的孩子穿这个好不好？”那时他笑着揉她的头发，说“都听你的”。她也曾幻想过抱着婴儿坐在阳光下的样子，喂奶、换尿布、唱摇篮曲……那些画面那么真实，像随时会发生的明天。
可现在，她连想都不敢多想。
“怎么了？”陈屿察觉她的异样。
“没事。”她摇头，勉强笑了笑，“我们走吧。”
检查很快结束。医生说恢复得不错，注意别剧烈运动就行。走出诊室后，陈屿说想去天台透口气。林微没拦他，跟着上了楼。
天台门虚掩着。推开门，风迎面吹来，带着城市特有的尘土味。陈屿靠在护栏边，手里夹着一支烟，火光在风中忽明忽暗。他没抽几口，只是捏着，眼神望着远处。
林微走近他，站到旁边，没有说话。
过了很久，陈屿才开口：“我妈昨晚跟我谈了。”
“我知道。”她说。
他侧头看她：“你知道？”
“你回来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
他又低下头，烟灰掉落，被风吹散。
“我不想让她干涉我们的事。”他声音很轻，“可我也不能假装这件事不存在。她说的话，有些……确实让人没法忽视。”
“比如？”她问。
“比如户口、工作、未来。”他苦笑了一下，“她说我不能一辈子靠感情活着。”
“那你怎么想？”
他沉默了几秒，才说：“我不想失去你。但如果因为我和你在一起，让你受委屈，让我家人也痛苦……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值得。”
林微听着，手指一点点收紧。
然后她转身，掏出手机想打字，又删掉。最后她把手机塞回口袋，深吸一口气，走向楼梯间出口。
“我去买瓶水。”她说。
几分钟后，她重新出现在天台门口。这一次，她走得很快，径首走到陈屿面前。
他还在抽烟，抬眼看她。
“陈屿。”她声音不大，但很清晰，“我不会放弃的。”
他愣住。
“我不怕你妈妈反对，也不怕别人说什么。我可以继续做家教，可以考教师资格证，可以一点一点往上走。我不需要你给我什么，我只想和你一起面对这些。如果你觉得累了，那就停下来休息，我会在你身边。但请你别再说‘值不值得’这种话。”
她看着他，眼睛亮得惊人。
“因为我早就决定了——无论多难，我都不会松手。”
风很大，吹乱了她的头发。陈屿怔了几秒，猛地掐灭烟，一把将她拉进怀里。他的手臂收得很紧，像是要把她嵌进身体里。
林微没动，只是抬起手，轻轻回抱住他。
远处一辆救护车鸣笛驶过，声音由远及近，又渐渐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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