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刚照进窗台，陈屿就己经坐在书桌前了。他轻轻翻完打印好的计划书，手指在最后一页的“启动资金预估”上停了几秒，然后合上文件夹，起身走向客厅。
林微正蹲在阳台角落整理纸箱，里面是她从学校带回来的旧教材和练习册。听到脚步声，她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把书一本本码整齐。
“我出去一趟。”他说。
她点点头：“回来吃饭吗？”
“不一定。”他抓起外套，“有事打我电话。”
电梯往下走的时候，手机贴在耳边，母亲的声音传来，还是那样平静，却总带着点距离感。
“妈，我想跟你谈件事。”他语气很稳，像是在汇报工作，“我打算开个辅导班，主要针对普通家庭的孩子，收费不会高，但需要一笔启动资金，大概二十万。”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你说什么？”赵慧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冷得让人心里一沉，“你要拿钱去开补习班？现在政策多严你知道吗？管得多紧你也清楚，你还敢碰这个？”
“我知道有风险。”他握紧手机，“但我做了详细规划，场地、老师、课程都考虑过了。只要撑过前三个月，后面就能慢慢来。”
“二十万？”她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是提款机？还是觉得这些年我没看透你？当初非要娶那个县城姑娘，现在又要为她折腾事业？她能帮你什么？改作业？陪家长聊天？这就是你的‘大计’？”
他没说话，喉咙动了动，也没打断。
“你要真想做事，回单位安排不好吗？非得自己往外冲？别人拼背景，你倒好，拼情怀。”她的声音忽然压低，“陈屿，别把自己搞得里外不是人。”
说完，电话被挂断了。
他站在小区门口，风迎面吹来，吹乱了额前的发。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上的通话时长——六分西十三秒。这是他成年后，第一次主动向家里要钱；也是第一次，被母亲用这样的语气否定了他的全部努力。
他慢慢把手机塞进兜里，转身朝地铁站走去。
中午，他在小区外的长椅上等来了李锐。老同学穿着厚厚的羽绒服，手里拎着两杯热奶茶，递给他一杯。
“你这事儿，我昨晚想了好久。”李锐翻开那份计划书，一页页看过去，眉头时松时紧，“说实话，方向没问题，甚至挺有意义。但现在做教培太难了。退费纠纷、家长投诉、老师跑路……哪个环节出问题都是坑。”
陈屿点头：“所以我才想小规模起步，先招两个班试试水。”
“可就算这样，房租、装修、宣传、工资……前期至少得十五万打底。”李锐合上文件，“我理解你想干点不一样的，但你说借十万，我真拿不出来。”
“三万行不行？”陈屿看着他，“先付押金，剩下的边做边补。”
李锐叹了口气：“三万我也得跟我老婆商量。孩子明年上幼儿园，手里真没闲钱。”他拍了拍陈屿的肩，“不是我不帮你，谁都不容易。你要真干，能不能先找个便宜地方，收几个学生试试？等有了收入再扩大？”
阳光洒在长椅边上，映出两人并排坐着的身影。远处有几个孩子在追球，笑声断断续续飘过来。
陈屿望着他们，忽然觉得手里的计划书轻得像一张废纸。他曾以为，只要准备充分，就能说服一个人、两个人、甚至一群人。可现实是，没人愿意第一个相信他。
傍晚回家时，天己经黑了。他开门的动作很轻，怕吵到她。可客厅还亮着灯，林微坐在沙发上，膝盖上摊着一本笔记本，正在写什么。
听见动静，她抬眼看他。
“回来了？”她问。
他嗯了一声，脱下外套挂在门后，动作慢得像是肩膀压着千斤重。然后拉开抽屉，把那份计划书塞进最里面，用力推回去，好像这样就能让它暂时消失。
他在餐桌旁坐下，手撑着额头，一动不动。
她放下笔，起身倒了杯温水，轻轻放在他面前。
“怎么了？”她问。
他没抬头，也没说话。过了很久，才低声说：“没人信这个事能成。”
她站着没动，灯光落在她的侧脸，照见她手指上有块洗不掉的墨迹，是批作业留下的。
“所以呢？”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却清晰，“你就打算停在这儿了？”
他苦笑了一下：“我不知道还能去哪儿。”
“那你当初为什么要做这件事？”她往前一步，目光落在他脸上，“你说你想让那些孩子别那么难。现在你自己难了，就要放弃吗？”
他猛地抬起头。
她没有躲开视线，也没有逼他，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像在等一个答案。
他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脑海里闪过那天晚上，他熬夜写下“向阳”两个字时的心跳；想起她说“那就干吧，我们一起”时嘴角扬起的笑容；还有她在教案本里夹着的那张数据表，一页页手写批注，整整保存了一年。
原来她早就准备好了。
可他自己呢？一次拒绝，一次婉拒，他就开始怀疑这条路是不是根本走不通。
“我不是想放弃。”他声音哑了，“我只是……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走下去。”
她在他对面坐下，双手交叠放在桌上，像是在认真讨论一件重要的事。
“你觉得最难的是钱？”她问。
他点头。
“可钱从来都不是最难的。”她说，“最难的是你愿不愿意扛住所有人的不看好，还坚持往前走。”
窗外有车灯扫过墙面，光影晃了一下。她的脸短暂地暗下去，又重新浮现出来。
“如果你觉得值得，那就别因为别人一句话就停下。”她顿了顿，“我不在乎你有没有钱，我在乎的是你还在不在路上。”
他盯着桌面，喉咙发紧。
她没再说什么，起身去了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碗剩饭，放进微波炉加热。叮的一声响起时，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吃饭了。”她说。
他没动。
她端着饭走出来，在他旁边坐下，把筷子递给他。
“明天还可以再想办法。”她说，“今天累了，就先吃口热饭。”
他接过筷子，手指有些僵。刚夹起一粒米饭，眼眶忽然热了一下。
他迅速低下头，怕被她看见。
她也没看他，只低头喝了一口汤。
屋子里很安静，只有勺子碰碗的声音。
夜深了，他再次坐回书桌前。抽屉被拉开一条缝，他又伸手进去，摸到了那份计划书的边角。他犹豫了几秒，最终没有拿出来。
而是打开电脑，在搜索框输入：“小额创业贷款 政策申请”。
页面跳出一堆信息，他一条条点开，记下需要准备的材料：身份证、租赁意向书、经营计划、担保人……
看到“需提供六个月以上稳定收入证明”时，他停住了。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
几秒钟后，他又睁开，重新输入另一个关键词：“无抵押 创业借款 平台”。
网页弹出无数广告，利率五花八门，有的写着“秒到账”，有的标着“审核通过率98%”。他一条条翻下去，手指越滑越慢。
最后，他退出浏览器，打开文档，新建了一个空白页。
光标闪烁。
他敲下第一行字：如果借不到钱，还能怎么开始？
键盘声在夜里格外清晰。
林微站在卧室门口听了很久，没进去。她转身回到床边，拿起织了一半的小蓝帽，继续一针一针地织。
毛线缠在指尖，绕一圈，拉紧，再绕一圈。
窗外，楼道感应灯每隔几分钟亮一次，照亮她低垂的眼睫和未完成的手工。
屋内，键盘声仍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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