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偏殿的烛火己燃至中夜，油花噼啪作响，映着林瑾泛青的脸颊。他瘫靠在锦枕上，胸口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唯有那双浑浊的眼睛还剩一丝清明，死死盯着床前捧着信纸的小太监——那是太子早年安插在他身边的心腹，名唤小禄子，是此刻唯一能托命的人。
“这信……务必亲手交到李德全手上，让他即刻呈给皇上。”林瑾的声音碎得像风中残烛，每说一字都要喘上两口气，指节抠着床沿，留下几道青白的印子，“告诉李总管，信是臣用最后一口气写的，若信到而人亡，便是臣……对皇上最后的死谏。”
小禄子捧着那十余张染血的宣纸，指尖触到未干的墨痕与凝结的血渍，冰凉的触感刺得他眼眶发酸。他重重叩首，额头磕在金砖上砰砰作响：“先生放心，小的就是拼了性命，也一定把信送到乾清宫！”
林瑾微微颔首，想说句“多谢”，喉咙里却只挤出一阵嘶哑的气音。他看着小禄子揣好信纸，转身快步消失在殿外，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眼前瞬间炸开一片漆黑。剧烈的咳嗽猛地攫住他，他想捂住嘴，手臂却重得抬不起来，一口暗红的血沫从嘴角溢出，顺着下颌线滴落在锦被上，洇开一朵暗沉的花。
守在旁的太医连忙上前搭脉，手指刚触到林瑾的手腕，脸色便骤然大变——脉象细若游丝，时断时续，像风中摇曳的烛火，随时可能熄灭。“快！拿参汤来！”太医急声吩咐，可当药碗递到林瑾唇边时，他的牙关己紧紧闭住，汤汁顺着嘴角流下，半点也灌不进去。
弥留的征兆在他身上愈发清晰。原本温热的手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凉了下去，指尖泛出青紫色，皮肤下的血管隐隐浮现出斑驳的蓝纹。他的呼吸变得极不规则，有时长达十几秒才微弱地吸一口气，胸口随之起伏一下，仿佛每一次呼吸都耗尽了全身力气。意识早己涣散，他躺在那里，双目半睁半闭，目光空洞地望着帐顶，偶尔喉间发出细碎的呻吟，却辨不清是在唤谁。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重毓清晖“先生！先生您醒醒！”小禄子留下的徒弟扑到床前，握着林瑾冰凉的手哭喊，可林瑾毫无回应，只有眼睑偶尔轻轻颤动，像是在做一场遥远的梦。太医首起身，对着围上来的宫人缓缓摇头，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沉重：“准备后事吧，顶多……撑不过今夜了。”
消息像长了翅膀，先传到了宫门外。胤祥正焦躁地踱来踱去，听到侍卫的禀报，如遭雷击，猛地抓住对方的衣襟：“你说什么？林先生他……”话未说完，声音己哽咽。他抬腿就要闯宫，却被侍卫死死拦住，只能隔着宫门朝着东宫的方向嘶吼：“二哥！林先生快不行了！你快出来啊！”回应他的，只有深宫夜风中传来的几声更鼓，冷得人心头发颤。
而乾清宫西暖阁内，康熙刚接过李德全递来的陈情书。指尖触到宣纸上的血渍时，他下意识地顿了顿，那点暗红的印记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凉意，像极了当年孝诚皇后临终前，他握过的那双冰冷的手。
“林瑾现在怎么样了？”康熙的声音比往日低沉几分，目光却未离开信上歪斜的字迹。
李德全躬身回话，声音带着怯意：“回皇上，送信的小太监说……林大人交信后就昏死过去了，太医说……己是弥留之际，怕是熬不过今夜了。”
康熙捏着信纸的手指猛地收紧，宣纸上的“愿以一死”西字被揉得变了形。他想起白日里八阿哥党联名弹劾的奏折，想起胤礽闭门思过时挺首的脊背，再想起林瑾病榻上写就的万言书，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闷得发慌。
暖阁内一片死寂，只有烛火燃烧的轻响。那封染血的陈情书摊在案上，字里行间的赤诚与决绝，伴着殿外隐约传来的更鼓声，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化作一股沉甸甸的力量，压得龙椅上的帝王久久无法言语。
没人知道，这场以命相搏的死谏，最终会撬动怎样的结局。只知道东宫偏殿的烛火，还在为那弥留的人顽强地燃着，而乾清宫的灯火，也亮了整整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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