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
那盏昏黄的豆油灯,灯芯“噼啪”一声轻响,在这凝固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刺耳。
王氏凄厉的哭声早己止歇,她双目空洞地瘫倒在床边,仿佛魂魄都被抽走了。床榻上,那个带来末日消息的男人,身体尚有余温,可眼中的光,却永远地熄灭了。他最后那句嘶哑的、充满无尽恐惧的遗言——“黑旗血鹰”,如同一道无形的魔咒,攫住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脏。
村民们脸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和窗外的积雪一样惨白。
乱兵!
屠村!
这两个词,像是两柄淬了冰的铁锤,狠狠地砸在他们刚刚燃起希望的心头,将那点温暖砸得粉碎,只剩下彻骨的冰寒。
前几日,他们还在为了一百两银子欢呼雀跃,还在为吃饱穿暖而热泪盈眶,还在憧憬着靠“杏花村暖锅”过上好日子的美梦。可此刻,那一切都变得像一个脆弱的、一戳就破的肥皂泡,可笑而又可悲。
在绝对的、暴虐的武力面前,什么生意,什么财富,都失去了意义。命,都快没了,还要那些身外之物做什么?
“完了……全完了……”一个老汉浑身哆嗦着,牙齿磕碰得“咯咯”作响,一屁股跌坐在地。
他的话,像一根导火索,瞬间点燃了人群中压抑到极点的恐慌。
“乱兵啊!那可是杀人不眨眼的魔鬼!”
“跑!我们快跑吧!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能跑到哪里去?外面冰天雪地的,带着孩子和老人,跑出去也是个死啊!”
“呜呜呜……老天爷啊!你为什么不给我们一条活路啊!”
绝望的情绪,如同瘟疫一般,在狭小的屋子里迅速蔓延。哭喊声、争吵声、哀嚎声混作一团,每个人都被死亡的阴影笼罩,方寸大乱。刚刚凝聚起来的民心,在这突如其来的灭顶之灾面前,瞬间有了分崩离析的迹象。
里正李德全拄着拐杖,嘴唇哆嗦了半天,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束手无策的茫然。他能管得了村里的鸡毛蒜皮,能分得清田间地头的纠纷,可面对手持屠刀的乱兵,他这一辈子的经验和威望,都变得一文不值。
就在这片混乱的中心,沈清欢却异常的冷静。
身为一名曾在战地医院工作过的军医,她见过比这更惨烈的景象,也感受过比这更浓郁的死亡气息。恐慌,是求生的本能,但也是最致命的毒药。
她的目光,锐利如刀,迅速扫过每一张惊惶失措的脸,最后,定格在那个角落里,如同一尊石雕般沉默的男人身上。
萧烬严。
他低着头,侧脸隐在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但他那双紧握的、骨节根根凸起的拳头,以及周身散发出的那股压抑到极致的、仿佛即将喷发的火山般的暴戾气息,都昭示着他内心的极不平静。
他知道“黑旗血鹰”!而且,他的反应,绝不仅仅是知道那么简单。
沈清欢深吸一口气,知道现在不是追问的时候。当务之急,是稳住人心。
“都给我闭嘴!”
一声清喝,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如同惊雷般在众人耳边炸响。
喧闹的屋子,瞬间安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愕然地看向声音的来源。只见沈清欢站在屋子中央,身形依旧单薄,但那双清亮的眸子里,却燃烧着一簇冷静而坚定的火焰。那火焰,仿佛有一种奇异的力量,让所有看到它的人,那颗狂跳不止的心,都莫名地安稳了几分。
“哭有用吗?吵有用吗?”沈清欢的视线缓缓扫过众人,“乱兵还没到,你们自己就要先乱了阵脚,是想等着他们来,像宰鸡一样,一个个地把你们的脖子抹了吗?”
她的话,冰冷而残酷,像一盆夹着冰碴的雪水,兜头浇下,让那些被恐惧冲昏了头脑的村民,猛地打了个激灵,清醒了几分。
“清欢丫头,那……那我们该怎么办啊?”李德全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颤声问道。
“第一件事,”沈清欢竖起一根手指,声音沉稳有力,“王嫂,节哀顺变。现在,请你和几位婶子,为你三叔整理遗容,找个地方,让他体面地入土为安。他拼死送来消息,是想让我们活,不是想看我们哭。”
那早己六神无主的王氏,听到这话,空洞的眼神里,渐渐有了一丝焦距。她看着床榻上亲人安详(实则死不瞑目)的面容,重重地点了点头,在几个妇人的搀扶下,开始着手处理后事。
“第二,”沈清欢的目光转向李德全,“里正爷爷,从现在开始,封锁消息。今天屋子里所有的人,谁也不准把乱兵的事情传出去一个字!村里还有老人和孩子,不能引起更大的恐慌。违令者,按动摇村心论处,首接逐出杏花村!”
“逐出杏花村”这五个字,在此时此刻,就等同于宣判了死刑。众人心中一凛,连忙点头应是。
“第三,”沈清欢看向几个年轻力壮的汉子,“你们几个,立刻去村口,将三叔留下的所有痕迹,尤其是那道血迹,全部用雪覆盖干净。做得利索点,不要留下任何破绽。”
一条条指令,清晰、果断、有条不紊。
在沈清欢的指挥下,原本混乱不堪的局面,竟然奇迹般地被控制住了。村民们仿佛找到了主心骨,不再哭喊吵闹,而是按照她的吩咐,压抑着内心的恐惧,开始行动起来。
很快,屋子里的人便散去大半,只剩下沈清欢、萧烬严和里正李德全三人。
处理完外部事务,沈清欢这才转过身,将目光完全锁定在那个从始至终一言不发的男人身上。
“萧大哥,”她的声音放缓了几分,但语气中的严肃却丝毫未减,“现在,你可以告诉我,‘黑旗血鹰’,到底是什么来头了吗?”
李德全也紧张地看向萧烬严。他也看出来了,这个平日里沉默寡言的猎户,绝对知道内情。
萧烬严缓缓抬起头,灯光下,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那双深邃的眸子里,翻涌着众人看不懂的惊涛骇浪,有恨,有痛,还有一丝……深深的忌惮。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李德全都快要忍不住再次开口催促时,他才终于开了口。他的嗓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沙哑、低沉,仿佛每一个字,都是从喉咙深处碾磨出来的。
“他们不是乱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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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是正规军,或者说,曾经是。”萧烬严的目光仿佛穿透了屋顶,望向了遥远的、冰冷的北方,“大周朝最北边的防线,云州边军,有一支专司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的精锐,名号‘秃鹫营’。”
“秃鹫营?”李德全一脸茫然,他一个山野村夫,哪里听说过这些。
沈清欢的心跳却漏了一拍。秃鹫,食腐肉,性凶残,用这种名字作为部队的番号,其风格可见一斑。
“三年前,北蛮入侵,战事惨烈。秃鹫营作为先锋,被朝廷当成了弃子,孤军深入,断了粮草,断了后援,被围困在冰天雪地的狼嚎谷,整整三个月。”萧烬严的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却听得人遍体生寒,“等到朝廷的援军‘姗姗来迟’时,狼嚎谷里,活下来的人,不足十之一二。他们啃食同伴的尸体,喝融化的血水,从地狱里爬了出来。”
李德全听得倒吸一口凉气,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朝廷不仅没有抚恤,反而给他们安上了一个‘作战不力,损兵折将’的罪名,要将所有幸存者问罪处死。”萧烬严嘴角勾起一抹极尽嘲讽的冷笑,“于是,他们反了。他们杀光了前来问罪的监军,扯下了朝廷的龙旗,换上了他们自己的旗帜——黑色的底,代表绝望和死亡;上面绣着一只用血染红的鹰,代表着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他们自己。从此,世上再无秃鹫营,只有‘血鹰’。”
沈清欢的心,沉到了谷底。
她终于明白了。
这根本不是一群乌合之众的乱兵,而是一支由百战老兵组成的、对整个世界都充满了刻骨仇恨的复仇军队!
他们受过最严酷的训练,懂得最有效的杀人技巧,经历过最惨烈的战场。他们没有信仰,没有底线,更没有人性。寻常的匪寇,求的是财。而他们,似乎更享受杀戮和毁灭本身带来的。
杏花村这点微不足道的存粮和银钱,在他们眼里,或许根本不值一提。他们要的,可能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不留活口的屠杀。
“这……这可如何是好!”李德全彻底慌了神,拐杖都快要握不住,“他们……他们有多少人?”
“不知道。”萧烬严摇了摇头,“三年前他们反叛时,幸存者约有五百。这三年,他们一路从北往南,烧杀抢掠,队伍是壮大了还是削减了,无人知晓。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们的战力,绝非普通山匪或者州县的卫所兵可以比拟。”
五百人!
而且是五百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杀人机器!
李德全眼前一黑,差点没晕过去。
别说五百了,就是来五十个,都足以将小小的杏花村来回踏平好几遍了。
“跑……清欢丫头,我们还是跑吧!”老里正最后一点侥幸心理也被击碎了,声音里带上了哭腔,“连夜就跑!能跑一个是一个!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
沈清欢没有立刻回答。
她的大脑,正在飞速地运转着。
跑?
往哪里跑?
现在是凛冬,外面天寒地冻。且不说这支血鹰军有没有骑兵,就算没有,杏花村拖家带口,有老有小,在深可及膝的雪地里,一天能走多远?
食物呢?御寒的衣物呢?
逃亡的路上,一旦断了粮,或者遇上暴风雪,不用乱兵来追,他们自己就会死在半路上。
更何况,那逃难者说了,“整个云州都乱了”。这意味着,逃出去,外面可能也是一样的人间地狱。杏花村,这个他们熟悉的地方,反而是目前唯一能给他们提供庇护的场所。
可是,不跑,留下来等死吗?
凭村里这几十个连锄头都没摸过几天的汉子,去对抗五百名百战精兵?这和用鸡蛋去砸石头有什么区别?
这是一个两难的绝境。往前是深渊,后退是地狱。
屋子里,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李德全瘫在椅子上,面如死灰。萧烬严则重新陷入了那种可怕的沉默,周身的煞气几乎凝成了实质。
沈清欢的目光,缓缓地扫过这间简陋的屋子,扫过桌上那盏还在顽强燃烧的油灯。
她的脑海中,浮现出村民们分到粮食时那喜极而泣的脸庞,浮现出孩子们在雪地里嬉笑打闹的身影,浮现出工棚里那热气腾腾、充满希望的景象……
这一切,难道就要在几天之内,化为一片焦土和血海吗?
不。
她不甘心。
她两世为人,从不是坐以待毙的性格。前世在战火纷飞的异国他乡,她都没有放弃过任何一个伤员。这一世,面对这些将她视为“活菩萨”的淳朴村民,她更不能放弃!
一定还有办法!一定还有一线生机!
她的视线,落在了窗外。
窗外,是杏花村的地形。
村子背靠着连绵起伏的青山,那山势陡峭,林深雪厚,易守难攻。村前,是一条己经结了冰的河流,是天然的屏障。村子唯一的入口,就是那条狭窄的村道……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在她的脑海中,逐渐成型。
她缓缓地,攥紧了拳头。
“里正爷爷,”她开口了,声音不大,却异常坚定,一字一句,清晰地敲在另外两人的心上,“我们不能跑。”
李德全猛地抬起头,浑浊的老眼里满是绝望:“不跑……不跑就是等死啊,丫头!”
“跑,也是死。”沈清欢的眼神,在这一刻,亮得惊人,“往山里跑,我们会被冻死、饿死。留在村里,我们才有一线生机。”
“生机?哪里来的生机?”李德全惨然一笑。
沈清欢的目光,转向了萧烬严,那目光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信任和托付。
“生机,就在我们脚下这片土地,就在我们身后这座大山,更在你我……每一个人的手里。”
她站起身,走到屋子中央,环视着这两个杏花村最重要的男人,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力量。
“他们是虎狼,我们就是猎人!他们有屠刀,我们就设陷阱!他们有五百人,可我们,有天时,有地利!”
“杏花村,就是我们的堡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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