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医院走廊的灯还亮着。慕苍山站在病房门口，袖口的金线在冷白灯光下微微一闪。他推门进去时，慕辰己经睁着眼，盯着天花板，呼吸很轻，但手指不自觉地抠着床单边缘。
陈意遥端着一杯温水进来，看见慕苍山点了下头：“他刚醒，没说话。”
慕苍山应了一声，在床边坐下。铜烟锅搁在腿上，他没点火，只是用拇指慢慢锅盖边缘。屋里安静，只有仪器滴答的节奏声。
“爷爷。”慕辰忽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我梦见他们了。”
慕苍山抬眼看他，没动。
“那天……下雨。”慕辰闭了闭眼，喉结滚动了一下，“雷特别大，炸得整个院子都在抖。我本来在房里练功，爹突然冲进来，把我按在地上，塞进密道口。”
他说得很慢，每吐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拽出来。手背上的青筋突突跳着，额角渗出一层细汗。
慕苍山伸手搭上他手腕，指尖微不可察地一震，一股暖流顺着经脉送进去。慕辰喘了几口气，脸色缓了些。
“密道很窄，我爬了一段，听见外面打起来了。”他的声音低下去，“娘的声音……她在喊‘快走’。然后是剑撞在一起的声音，还有人笑。”
“谁？”慕苍山问。
“王福林。”慕辰咬牙，“他穿着灰中山装，手里拄着那根破木杖，站在雨里看着爹一个人挡在外面。血顺着台阶往下流，混着雨水进了下水沟。”
他停了一会儿，嘴唇发抖。
“爹那时候己经不行了，右臂断了，剑都拿不稳。可他还往前冲。王福林说了一句‘师兄，别逼我杀你’，然后——”慕辰猛地吸了口气，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然后他背后冒出黑影，一刀穿心。”
房间里静得连呼吸都听不见。
“娘把我推出来的时候，身上都是血。”慕辰的眼眶红了，“她说‘辰儿，活下去’，接着我就看见她丹田亮起来，像烧着一团火。她引爆了内息，把追兵全掀翻了。我被气浪推出去好远，摔在墙根底下，听见她在喊——”
他哽住，眼泪砸下来。
“她说……‘告诉父亲，桂花开了’。”
话落，病房里只剩下仪器单调的滴答声。窗外天色昏沉，乌云压着楼顶，风拍打着玻璃。
慕苍山缓缓站起身，走向窗边。他背对着两人，右手握紧了铜烟锅。金属锅身在他掌心里发出轻微的“咔”声，一道细纹从锅盖边缘裂开，像蛛网般蔓延。
他没说话，也没回头。
片刻后，他转身走到床前，伸手按了按慕辰肩膀：“你做得很好，活着回来。”
慕辰点点头，整个人松了下来，眼皮沉重地合上。
陈意遥轻轻拉过被子给他盖好，低声问：“接下来怎么办？”
慕苍山看了她一眼：“加强病房守卫，换两个信得过的护工。另外，药不能停，每日三餐都要加姜枣粥，温阳固脉。”
“我知道。”她点头，拿出手机记下事项。
“还有。”他顿了顿，“查一下最近三个月全市冷库废弃厂房的用电记录，尤其是北郊一带。”
陈意遥抬头：“您怀疑他们会再动手？”
“不是怀疑。”慕苍山把烟锅插回腰间，“他们在等我露面。现在知道慕辰醒了，不会拖太久。”
说完，他转身出了病房。
陈意遥站在原地，看着床上熟睡的少年，又低头翻开随身带的笔记本，在一页空白处写下“断魂草来源调查”，笔尖用力，纸页几乎被划破。
慕苍山走上医院后楼的露天平台。风比早上大了些，吹得衣角翻动。他靠着栏杆，望着远处城市轮廓。霓虹灯还在闪，车流如线，仿佛昨夜那场血雨从未落下。
他掏出铜烟锅，打开盖子，往里填了一撮烟丝。火折子擦了两下才燃起来，火光映着他半边脸，皱纹深得像刀刻。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脚步声。
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提着药箱快步走过庭院，身影穿过路灯下的光圈。那人走路姿势有些怪，左肩略低，右脚落地时总带着一丝拖沓。
慕苍山眯起眼。
那个步伐……不对劲。
他记得二十年前，有个弟子受过同样的伤，是因为右腿经脉被阴毒侵蚀，走路时会不自觉地偏重左侧。
而那种毒，只有血魂宗的“蚀骨涎”才会留下这种后遗症。
他放下烟锅，悄悄退到墙后，从袖中抽出一根银针，夹在指间。
楼下那人走到住院部拐角，忽然停下，从口袋里摸出一部旧式对讲机，贴到嘴边说了几句。声音太轻，听不清内容，但动作极其隐蔽。
几秒后，他对讲机响起沙哑回应。
慕苍山屏住呼吸，指尖微动，银针无声弹出，首射对方后颈。
针尖离皮肤只剩半寸时，那人猛地侧头，帽子滑落一角，露出耳后一块暗红色印记——像是符文烙进皮肉，边缘泛着青紫。
银针钉入墙壁，嗡嗡轻颤。
那人迅速环顾西周，抓起帽子戴好，快步离开。
慕苍山没有追。
他站在原地，盯着墙上那根晃动的银针，眼神冷得像冰。
良久，他收回视线，重新点燃烟锅。这一次，火光亮起的瞬间，锅盖上的裂纹渗出一丝极淡的血痕，顺着金属纹路缓缓滑下，滴落在水泥地上，洇成一个小点。
他吸了一口，吐出的烟雾在风中扭曲成一线，随即散尽。
陈意遥从楼梯口上来，手里拿着保温饭盒：“您在这儿啊，我给您带了点吃的。”
慕苍山没回头，只轻轻“嗯”了一声。
她走近几步，发现他手里烟锅的异样，皱眉：“这锅……坏了？”
“没事。”他合上盖子，握紧，“老东西，用久了总会裂。”
“可它还在冒烟。”
慕苍山低头看去，果然，一丝猩红雾气正从裂缝里缓缓溢出，缠绕在指尖，像活物般不肯散去。
他不动声色地将烟锅收进袖中，转头对她笑了笑：“饿了，吃饭吧。”
陈意遥把饭盒递过去，犹豫了一下：“刚才我查了资料，北郊确实有座废弃冷冻厂，十年前关停，但最近两个月有夜间供电记录。”
“地址呢？”
“西岭路七十三号。”
慕苍山接过饭盒，放在栏杆上。他打开盖子，热气腾起，是一碗普通的白菜豆腐汤。
他拿起勺子，搅了搅。
汤面平静无波。
但在最深处，倒影里的脸，不是他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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