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如豆，昏黄的光晕在狭小的房间里摇曳，将凌云的身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得细长而扭曲。窗外，黑风镇的夜晚喧嚣并未停歇，反而愈发显得狂躁，隐约传来的叫骂声、狞笑声、以及不知名的异响，交织成一曲属于罪恶与混乱的夜歌。
凌云盘膝坐在硬板床上，双目微闭，呼吸悠长而冰冷。
体内，那一道由死气与微弱灵草能量炼化而成的冰冷气流，正沿着某种玄奥而晦涩的路径缓缓运转。每一次循环，都如同冰冷的刀锋刮过脆弱不堪的经脉，带来细微却持续的痛楚。但这痛楚，却让那古老意志感到一种近乎麻木的“存在感”。
《不灭经》的完整法门依旧笼罩在迷雾之中，他能依靠的，只有那核心的“不灭”意志和零星的本能引导。效率低下，过程痛苦，但气流确实在一丝丝地壮大，并顽固地修复着这具破败身躯最严重的损伤。
胸口的剧痛己然减轻，转化为一种深沉的酸麻和痒意，那是伤口在阴冷能量作用下缓慢愈合的征兆。断裂的骨骼也被能量包裹、浸润，虽然远未接续，但至少不再轻易移位。
与此同时，他的大部分心神，正沉浸于脑海之中。
那里，狂风呼啸。
并非真实的声音，而是意念的显化。《狂风刀法》那狂放、霸道、一往无前的刀意种子，正在被他的意识不断揣摩、滋养、激发。
一招一式，劈、砍、撩、扫……最简单的动作，被拆解成无数个细微的片段，反复推演。力量的爆发点，角度的微妙变化，步伐的配合，以及……那种撕裂一切、无拘无束的狂意！
他以指代刀，在身前狭小的空间内缓缓划动。指尖过处，空气发出极其微弱的、几乎难以听闻的嘶鸣声，带起一丝丝冰冷的涟漪。那并非真气外放，而是纯粹的刀意引动了周身微薄的能量场。
渐渐地，那冰冷的狂风刀意，开始与他体内《不灭经》的冰冷能量产生某种共鸣。刀意催动着能量运转加速，而能量的冰冷与死寂，又反过来赋予这狂风刀意一种更加酷烈、更加无情的特质。
不知过了多久，他缓缓收势，指尖的微鸣悄然散去。
眼眸睁开，瞳孔深处，仿佛有两簇冰冷的火焰一闪而逝，随即又归于古井无波的幽深。
修炼暂告一段落。身体的疲惫感稍减，但对能量和食物的渴求却愈发强烈。那几株低阶灵草提供的能量，己然消耗殆尽。
他需要更多。
目光落在床边那柄“狂风”刀上，手指轻轻拂过冰冷的刀鞘。此刀虽好，但目前无法变现。怀中的阴煞石所剩无几，且是他修炼的辅助之物，不能轻易动用。
那么，似乎只剩下一个选择——黑风镇外的黑市。胖老板口中那“啥都有，但也啥人都有”的险地。
风险极大。以他现在的状态，一旦被心怀叵测者盯上，后果难料。
但……别无选择。
就在他权衡利弊之时，楼下旅店大堂隐约传来的交谈声，却像一根冰冷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他的耳中。
声音来自两个刚刚入住、正在柜台与老妪交谈的佣兵，他们嗓门粗豪，并未刻意压低声音。
“……妈的，这鬼地方还是这么破！要不是为了追那小子，谁乐意来这鸟不拉屎的黑风镇！” “行了，别抱怨了。赶紧找到人，回去领赏才是正事。凌家这次可是下了血本，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嘿，要我说，那叫凌云的小子也真够倒霉的。一个旁系子弟，得罪谁不好，得罪本家的七少爷凌峰，那不是找死吗？” “嘘！小声点！凌家的事也是我们能议论的？听说那凌云撞破了七少爷什么好事，被灭口了。前几天凌家派人来镇上搜过一圈，没找到，估计是喂了陵园里的妖兽了。” “可惜了那笔赏金了…不过话说回来，就算那小子命大没死，躲在这黑风镇，他又能怎么样？一个淬体境三重都没到的废物，在这地方，死得更快！” “管他呢！咱们明天再去镇子周围找找，特别是靠近陵园那边，说不定能捡到点遗物，也能回去交差……”
凌家…凌云…七少爷凌峰…灭口…赏金…废物……
一个个冰冷的词语，如同重锤，狠狠砸入凌云的脑海！
轰——！
原本沉寂的、属于少年凌云的那部分残存意识，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骤然炸裂！无数被压抑的、充满屈辱、恐惧、不甘和滔天恨意的记忆碎片，疯狂地涌现出来！
……
凌家演武场，他被凌峰一脚踹翻在地，泥土混合着鲜血塞满口腔，周围是其他旁系和下人混杂着怜悯与嘲讽的目光。 “废物就是废物！给你资源也是浪费！” ……
昏暗的柴房，他被关禁闭，饥寒交迫，听着外面传来的、其他子弟领取修炼资源的欢声笑语。 “凭什么…我明明那么努力了…” ……
偶然间，他听到凌峰与一个黑衣人密谈，关于暗中变卖家族矿产出牟取私利… “谁？！谁在那里！” ……
冰冷的刀锋刺入胸膛，凌峰那张扭曲而残忍的脸在眼前放大。 “下辈子，学聪明点，别知道不该知道的事！” ……
逃亡…无尽的逃亡…伤口的剧痛…身后的追杀…绝望地逃入那片被视为绝地的神魔陵园… ……
“啊——！”
一声压抑不住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凌云喉咙深处迸发！他猛地抱住了头，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眼瞬间布满了血丝！
冰冷的理智与灼热的怨恨在他的意识中疯狂冲撞！
那古老的意志试图镇压这突如其来的剧烈情绪波动，但那怨恨是如此刻骨，如此鲜活，如同火山喷发，难以遏制！
他是谁？
他是从那万古陵园中爬出的不灭战魂！
他也是那个受尽屈辱、被无情追杀、最终惨死荒野的少年凌云！
两种身份，两种记忆，在这一刻因为外界信息的刺激，彻底纠缠、融合，再也难分彼此！
剧烈的痛苦几乎要将他的灵魂再次撕裂！比肉身之痛更猛烈百倍！
他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甚至刺破了苍白的皮肤，渗出暗红色的血珠，却浑然不觉。
楼下佣兵的交谈声还在隐约传来，每一个字都像鞭子抽打在他的灵魂上。
“……废物……” “……赏金……” “……灭口……”
不知过了多久，那剧烈的颤抖才缓缓平息。
他慢慢抬起头，脸上所有的痛苦和挣扎都己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平静。
但那双眼眸深处，却仿佛有万载寒冰在凝结，有无声的风暴在酝酿。
所有的迷茫，在这一刻消散。
所有的因果，在这一刻清晰。
他，就是凌云。
青阳城凌家，那个微不足道、受尽欺辱、最终被弃如敝履的旁系子弟。
也是……从死亡中归来，承载着不灭战魂的……复仇者！
凌家！ 凌峰！
一股冰冷彻骨的杀意，如同实质般从他身上弥漫开来，房间内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油灯的火苗都为之猛地一窒，疯狂摇曳。
他缓缓摊开手掌，看着掌心被自己掐出的血痕，那暗红色的血液，似乎都比常人的更加冰冷。
“资源…赏金…废物…”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词，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很好。
既然凌家如此对待“自己”，那有些账，就该好好算一算了。
那笔“赏金”，或许，该换一种方式领取了。
他眼中的冰冷杀意渐渐收敛，转化为一种深沉的、如同深渊般的算计和寒意。
原本的计划需要改变。
黑市，或许不再是唯一的选择。
他需要更详细的信息，关于凌家此次派来黑风镇的人手，关于他们的实力，关于他们的……落脚点。
复仇，从不靠一时冲动。
需要的是……绝对的冷静，和致命的一击。
他吹熄了油灯，房间彻底陷入黑暗。
只有那双在黑暗中睁开的眸子，闪烁着冰冷而幽深的光芒，如同等待猎食的孤狼。
夜，还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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