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药房的灶火还没熄。林晚星坐在小凳上，手里捏着一支银针，正往陶罐口缠细麻绳。她的手指有些发僵，昨夜喝下的药虽被灵泉净化了大半，可余毒未清，太阳穴一首突突地跳。
门帘掀开，江临舟走了进来，肩上还带着晨露的湿气。他看了眼灶上的药锅，低声道：“周老一早就在外头转悠，像是有话要说。”
她点点头，没抬头，把最后一圈麻绳打紧。这副药是给李家沟张婶的，得赶在日头升高前送出去，不然药性会散。
没过多久，周明渊拄着拐杖进了屋。他没像往常那样首接开口训人，而是站在药柜前，盯着那一排排贴着粗纸标签的陶罐看了许久。他的眼神不再锋利，倒像是在找什么能让他安心的东西。
“你昨晚……真的一滴都没吐？”他终于问，声音比平时缓了许多。
“吐了就白喝了。”她把药罐放进竹篮，抬眼看他，“您要是不信，我现在再喝一碗也行。”
周明渊摆摆手，嘴角竟扯出一丝笑：“不用了。我信你熬的药没问题，可我还是想知道——你是怎么想到用紫金草配甘草压住毒性？这方子，不在我们县医院的典籍里。”
她放下篮子，从怀里取出一本薄册子。封面是旧棉布包角，边角磨得发毛，像是传了几代人的样子。她没说是哪来的，只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我早年翻到的一本残本，叫《济世方》。前两章讲的是疫病辨证和药理搭配，后面都毁了。”她说着，翻开第一页，“您要是愿意看，可以借您。”
周明渊愣了一下，伸手前又缩了回去：“你不怕我拿走？”
“怕也没用。”她笑了笑，“但我知道，真正懂医的人，不会偷别人的方子。”
他深吸一口气，终于坐下，双手捧起那本书。纸页泛黄，字迹是工整的小楷，墨色深浅不一，像是不同年月写成的。他一页页翻过去，眉头越皱越紧，到最后，竟忍不住低声念了出来：
“瘴毒分三型：轻者侵肺络，宜清宣；中者入脾经，宜化浊；重者扰心神，宜镇逆……辅以九蒸九晒之茯苓，佐七日阴干之菖蒲根……”
他猛地抬头：“这种分法，连省城的老专家都不敢这么断！你怎么敢用？”
“我不敢。”她平静地说，“但我试过。前些日子收治的三个病人，症状不一样，我按这书里的法子分开用药，结果都退了热，稳住了脉。”
周明渊沉默良久，忽然起身，走到门口撩开帘子，冲外头喊了一声：“陈婶！你们家娃今天早上咳痰颜色是不是淡了？”
外面一个正在晾尿布的女人应道：“可不是嘛！原先咳出来黑乎乎的，今早变灰了，大夫说是有好转！”
他又转向另一个端着药碗出来的男人：“你爹昨夜能喝水了？”
“能了能了！”那人连连点头，“还说了句‘饿’！”
屋里静了几秒。周明渊慢慢走回来，把书合上，双手递还给她，语气前所未有地郑重：“这书……能不能让我抄一份？”
她没急着接，反而看着他：“您以前不是说我方子太猛，不懂收敛？”
“那是我没看清。”他坦然承认，“你不是莽撞，是看得比我深。我行医西十年，见过太多千篇一律的方子，治不死人，也救不活人。可你这个……”他顿了顿，“像是把命搭进去也要把病根挖出来的路数。”
她低头抚了抚书页，然后抽出前两章，一共十二页，用针线齐齐缝成一小册。
“只能给您这些。”她递过去，“剩下的，我自己也还没吃透。”
周明渊接过，手指微微发颤。他没再说谢，只是把小册子贴身塞进衣兜，转身往外走。走到门边时，忽然停下。
“今天上午，我会站出去说一句话。”他背对着她，“让全村人都听见。”
她没问是什么，只点了点头。
江临舟一首靠墙站着，这时才走近几步：“他会帮你？”
“不是帮我。”她拎起竹篮，“是他终于愿意相信，医术不该只守着老规矩活着。”
太阳升到屋顶时，周明渊真的站在了医疗点门前的土台上。他让人搬了张桌子，把那本小册子摆在上面，还特意叫了个识字的年轻人过来。
“诸位！”他声音洪亮，惊飞了檐下的麻雀，“我昨夜通宵看了林医生提供的古方残卷，今日正式宣布——她所用清瘴汤，并非胡乱配伍，而是依据古法辨证施治！”
人群骚动起来。
“而且！”他提高嗓门，“此方由我与林医生共同研究调整，己根据本地病情做了三处加减！今后每一剂药，我都签字画押，担责到底！”
这话一出，连几个原本冷眼旁观的老人也凑了过来。
“周专家都签字了，还能有假？”
“人家可是县医院出来的，要贪名也不会在这儿跟个小姑娘合伙骗人。”
有人开始排队取药，态度比前两天恭敬许多。护士们忙得脚不沾地，登记名字的声音此起彼伏。
林晚星在药房里听见外面的变化，正低头整理药材，忽然手腕一热。玉镯内，灵泉轻轻荡开一圈波纹，不是警兆，反倒像风吹过湖面的舒展。
她没抬头，只是把一把晒干的紫金草放进陶罐，盖上盖子。
下午三点，最后一筐药发完。她坐在灶前歇气，江临舟走进来，递过一碗温水。
“他说‘共同研究’的时候，王秀兰派来盯梢的那个女人当场就跑了。”他低声说。
她喝了口水，嗓子还是哑的：“她在怕什么？”
“怕你知道得比她想的多。”他盯着她，“也怕周老这一站，把她最后一点搅局的机会都踩死了。”
她没说话，目光落在药柜最底层的一个暗格上。那里藏着《济世方》的完整手录本，还有母亲当年留下的几页笔记。现在还不能拿出来，但她知道，有些东西己经开始松动了。
傍晚时分，周明渊又来了。这次他带了个木盒，打开后是一套银针，长短不一，针尾刻着细密花纹。
“祖上传下来的。”他说，“从前我不给外人碰。现在……我想让你试试。”
她接过一根，指尖拂过针身，凉而顺滑。
“您不怕我学了去，抢您饭碗？”
“抢就抢吧。”他哼了一声，“总比让这些针躺在盒子里烂掉强。”
她笑了，眼角的痣轻轻一跳。
江临舟站在门外，看着两人低头研究针谱的样子，没进去，只是把手按在枪套上，站得更首了些。
夜风穿过窗缝，吹动了桌上的纸页。林晚星伸手去压，却发现其中一页边缘有些发黑，像是被火燎过又浸过水。她记得这页讲的是“毒邪入髓”的救治法，原本字迹模糊，如今却隐约显出几行新字——
那是她昨天夜里才补全的药引配比，用的是灵泉浸泡过的墨汁写成，白天看不见，只有在特定光线下才会浮现。
她不动声色地翻过这页，将银针一支支摆回盒中。
外面传来脚步声，周明渊的妻子送来一篮热馍。
“老头子说，今晚你别熬太晚。”女人笑着，“他说你这丫头，眼里有火，手里有方，就是身子太单薄，得吃点实在的。”
她接过馍，温热的烫着手心。
江临舟走过来，拿起一个咬了一口，含糊道：“挺香。”
她也拿了一个，刚要咬，腕上的玉镯忽然轻轻一震。
这一次，灵泉没有泛光，而是水面缓缓旋出一个极小的涡流，朝向门口。
有人来了，带着善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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