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星把账本夹在胳膊底下，一步一步走回知青点。阳光照在她肩上，晒得蓝布衫有些发烫，但她没觉得热。脑子里只有一句话来回转：王秀兰真敢睁眼说瞎话。
她推开门，把账本塞进药柜最底层，顺手摸了摸腕上的玉镯。凉的，没泛光。她松了口气，至少眼下没危险。
当晚她进了青梧园。灵泉冒着细泡，水汽氤氲。她舀了一碗泉水，又从灵田里采了三株养胃的白芨和半夏，回来用小火熬成浓汤，装进陶罐里封好。
第二天一早，她提着罐子去了村长家。
村长正蹲在门口啃窝头，脸色灰黄，眉头一首没松开过。他有胃病多年，一吃冷饭就疼，可家里穷，哪顿不是冷的？
“叔，尝个新方子。”林晚星把陶罐递过去，“一天两次，饭前喝，连着三天。”
村长愣了下，“你又捣鼓药呢？”
“治您这老毛病的。”她笑了笑，“不收钱，就当试个效果。”
村长半信半疑地接过，咕咚喝了一口。温的，微苦带甘，咽下去后胃里竟真的暖了起来，像是被一层软布裹住了。
他抬头看她，“这真是你配的？”
“我还能害您？”她拍拍手，“您要是觉得好，三天后再来拿一剂。”
村长没再说话，默默把剩下的喝了。
两日后，卫生所里，周老中医给村长号完脉，差点把眼镜捏歪了。
“你这胃寒……好了？”
“好了。”村长自己都惊讶，“不胀了，也不反酸了。”
“不可能！”周老中医翻出旧病历，“你这病跟了二十年，药不断，怎么突然好了？”
“林晚星给的汤药。”村长笑呵呵，“小姑娘有本事。”
这话传得快。当天晚上，生产队开会，村长坐在桌头，忽然拍了下桌子。
“说件事。”
众人安静下来。
“林强今天贴告示，说林晚星欠他们家五百块养育费，要她还钱。”村长声音不高，但字字清楚，“我说一句——你们谁见过林家给过她一分钱？”
没人吭声。
“她六岁起自己挖野菜，八岁给人补袜子换盐巴，上学穿的鞋是捡堂妹扔的，补了三层底。”村长越说越响，“她爸工资全归王秀兰管，她每月三角零花钱，够买半斤糖。这叫‘养育’？”
底下有人低声嘀咕：“难怪她冬天洗衣服手裂成那样……”
“我以村委名义说一句，”村长站起身，环视一圈，“林家从来没给林晚星出过生活费！医药费没报过一次，衣服没买过一件像样的。她现在靠采药治病挣工分，比谁都踏实！”
人群嗡地炸了。
“那账本是假的？”
“我就说嘛，哪有养女儿二十年不提钱，现在突然要债的？”
“人家一个知青，不靠救济不靠人，凭本事吃饭，凭什么还钱？”
林强站在角落，脸一阵红一阵白，结结巴巴想辩：“我们……我们是亲戚，哪能事事留证……”
“亲戚？”陈桂花不知什么时候挤了进来，嗓门一亮，“去年冬天我亲眼看见她在河边洗尿布，冰碴子扎手，裂口子流血，王秀兰就在屋里烤火嗑瓜子！这叫‘养’？你家养条狗还喂口热饭呢！”
众人哄笑，随即沉默。
这话说得太真。
林强张着嘴，说不出半个字。
村长冷冷看他一眼，“你说她欠钱，拿出凭证来。粮票、布票、医药单据，哪样都行。没有？那就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林强低着头，脚尖蹭地，最后转身跑了。
人群散去时，天己经黑了。林晚星站在药房门口，听见了全部。
她没进去，也没出声，只是轻轻抚了下腕上的玉镯。玉面微温，像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
第三天清晨，村口公告栏前围了一圈人。
原来的账本被撕了下来，换成一张新纸。上面写着：
“经村委会核实，林晚星自幼未接受林家任何形式的生活资助。其成长期间所有开支均为个人劳动所得。特此说明。”
落款是村委公章。
几个妇女站在那儿议论。
“这下可算明白了，怪不得她手艺这么好，原来从小就得自己活。”
“听说她娘死得早，爹又不管，这孩子真是命苦。”
“可不是嘛，要不是会看病，怕是连饭都吃不上。”
林晚星背着药篓路过，听见了，脚步没停，嘴角却动了动。
中午，她正在药房切药材，村长来了。
“贴出去了。”他坐下，端起她倒的茶喝了一口，“以后谁再提这事，就让他看公告。”
“谢谢叔。”她低头继续切，刀声均匀。
“不用谢我。”村长看着她，“是你治好了我的病，也是你说‘真相知道就行’。我不能装瞎。”
她抬眼看了他一下，没说话。
“不过王秀兰那边……怕不会罢休。”
“她要闹，就让她闹。”她把切好的药材扫进瓷盘，“反正我没欠她什么。”
村长点点头，走了。
傍晚，她收拾完药柜，正准备关门，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陈桂花一头冲进来，“晚星！王秀兰在祠堂门口跪下了！说是你逼得她走投无路，要请祖宗评理！”
林晚星眉头一皱。
“她还带了香烛，喊得全村都听见，说你是白眼狼，忘恩负义！”
“她想演，就让她演。”林晚星锁上柜门，“我不去。”
“可……村里人又开始议论了。”
林晚星停下动作，转过身，“婶子，您说，一个人跪着哭，就能证明她没撒谎吗？”
陈桂花一愣。
“她要是真养过我，为什么二十年不说？等我有了名声，才跳出来要钱？”林晚星声音不高，“她要是真有恩，何必靠下跪来逼人认？”
陈桂花叹了口气，“你说得对。是我心软了。”
“您心善。”林晚星把药囊挂回腰间，“但有些人，眼泪比刀子还利，专割老实人的肉。”
第二天，祠堂前果然摆了香案。
王秀兰跪在蒲团上，哭得声泪俱下：“我辛辛苦苦把她拉扯大，如今她发达了，反倒不认我这个妈……天啊，我做错了什么……”
村民围了一圈，有人动容，有人摇头。
村长挤进去，大声道：“王秀兰，你跪这儿喊冤，那我问你——你给林晚星交过学费吗？买过新衣吗？付过一次医药费吗？”
王秀兰抽泣着，“她是林家人，吃住在我家，这就是恩情！”
“吃住？”村长冷笑，“她十岁起每天挑水砍柴，十五岁替你家缝补浆洗，工分全归你拿！这叫‘养’？这叫剥削！”
人群哗然。
“我有账本！”王秀兰抖着手掏出一本册子，“这些年花的钱，一笔一笔都记着！”
村长一把抢过翻开，首接翻到最后一页，指着日期：“这本子是去年做的！纸是新的，墨是新的，连印章都是新刻的！你当大家都是瞎子？”
他把账本往地上一摔，“林家没给过她一分钱！我以村长身份作证！谁不服，去查工分册、查学校记录、查供销社票据！”
没人说话。
王秀兰瘫在地上，脸色惨白。
林晚星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幕，没上前，也没退。
风吹起她额前的碎发，玉镯贴着皮肤，忽然轻轻颤了一下，像是提醒什么。
她低头看了一眼，指尖拂过玉面。
药囊里，那封侦探的手写信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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