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厨房脱口秀战场
秋香那本故意弄错的账本带来的笑意，还盘桓在华府账房陈旧的算珠和积尘的账册之间。可唐伯虎刚踏出账房的门槛，一股迥异的热浪便扑面而来——那是华府厨房特有的、混杂着柴火焦香与食材浓烈气味的灼热空气。时值午后，秋阳透过高窗上糊的薄纱，斜斜地投下几道光柱，里面悬浮翻飞的尘埃清晰可见。灶膛里的火焰正旺，舔舐着巨大的铁锅锅底，发出低沉的“哔剥”声；蒸笼的竹制盖子被水汽顶得微微起伏，白茫茫的蒸汽如同沸反盈天的云雾，弥漫在整个厨房上方；墙角堆着沾泥的冬瓜、翠生生的青葱，案板上刚宰杀的鲜鱼，鳞片在日光下闪着银光，偶尔尾巴还在神经质地抽搐着。这哪里是庖厨之地，分明是烟火气蒸腾的喧嚣剧场。
唐伯虎还没来得及看清环境，一个敦实的身影便从蒸腾的雾气后绕了出来，堵在他面前。那是掌管华府庖厨的李大娘，粗壮得如同院角那株虬结的老枣树。她腰系一条洗得发白的青布围裙，袖口高高挽起，露出粗壮有力的古铜色小臂，脸上横肉饱经烟熏火燎，此刻更是因不悦而紧紧绷着，两条浓眉几乎要拧到一处。
“呵，唐大才子，”李大娘的声音像把钝刀在磨刀石上刮过，带着油滑的讥诮，“账房里耍耍嘴皮子就罢了，这灶火之地，靠的可是真本事。”她下巴朝案板方向一扬，那里摊着一堆待处理的食材，鲜红的辣椒、碧绿的韭菜、的茄子，还有一条刚开膛破肚的鲤鱼，鳞片在光下闪着湿漉漉的幽光。“今儿新送来的鲜货，你既来了，就别闲着。”她顺手抄起一把沉甸甸的厚背菜刀，“哐当”一声拍在唐伯虎面前的案板上，刀面反射出寒光，惊得案板上那半死的鲤鱼猛地又弹跳了一下。
“哟，大娘这刀，怕是给宁王殿下预备的吧？”唐伯虎脸上堆起十二分的诚恳，眼疾手快地按住那条滑溜溜的鱼尾巴，指尖传来的黏腻冰冷触感让他心里首发毛，脸上笑容却愈发灿烂，声音拔高，确保能传到每一个竖起耳朵的角落，“您瞅瞅，王爷造反都像这鱼——躺砧板上蹦跶两下，就等着下锅炖‘忠义汤’了！倒是大娘您这刀工，剁起鱼肉来，啧啧，比王爷割据江南的地盘还利索！”
厨房里几个帮厨的小丫鬟和烧火的老仆再也憋不住，“噗嗤”几声低笑像水泡一样冒出来，又在李大娘刀子般的目光扫射下，赶紧缩回脖子，拼命搅动锅铲或低头添柴。李大娘的脸更黑了，活像锅底刮下的陈年积灰。她重重哼了一声，抄起一根洗得发亮的大黄瓜塞进唐伯虎手里，粗声命令：“少油嘴滑舌！干活！就这堆东西，”她手指划过案板上的茄子、韭菜、辣椒，“给大娘我编排出点新意来，比得是……是咱们朝堂上那些大人们！”
这题目刁钻。唐伯虎握着那根冰凉刺手的黄瓜，只觉得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滑。厨房里所有的目光都像灶火一样灼烤着他。他低头看看那红艳艳的辣椒，翠生生的韭菜，圆滚滚的茄子，脑中飞速旋转着朝堂上那些或圆滑、或尖刻、或古板的面孔。蒸笼“噗噗”喷吐的蒸汽声仿佛成了催促的鼓点。
“得嘞！那小子就献丑了！”他猛地抄起那把厚背菜刀，手腕一抖，动作夸张得如同登台亮相的名角儿，刀锋在案板上磕出清脆的响儿。他左手拈起一根通红的辣椒，右手刀光一闪，“啪”一声脆响，辣椒被利落地拍扁在案板上。
“瞅瞅这红辣椒，”唐伯虎拎起那拍扁的“尸体”，对着“观众”们展示，声音抑扬顿挫，宛如在勾栏瓦舍说书，“像不像都察院那帮子言官？看着红彤彤挺威风，可劲儿往别人脸上甩辣汤——您猜怎么着？程敏政程大人那会儿，他们喷得最凶，结果呢？”他故意拉长调子，吊足了胃口，才咧嘴一笑，“嘿，喷程大人的口水够腌一缸咸菜了，回头自己还不是被贬的贬，散的散？这辣劲儿，全糊自己脸上了！还不如我这刀实在，拍下去，好歹能当盘菜！”
哄笑声比刚才大了些，连李大娘紧绷的嘴角都似乎抽动了一下。唐伯虎精神大振，又拈起那碧绿细长的韭菜：“再看这韭菜，诸位乡亲！”他捏着韭菜的根部，模拟着割的动作，“像极了我朝那些地方官老爷们！春风一吹，噌噌往上冒！可您猜怎么着？”他手腕一划，做了个收割的动作，“割完一茬又一茬，永远长不高！为啥？根儿都烂透了呗！就像咱们苏州府那前任知府大人，搜刮地皮的手艺比割韭菜还勤快，结果呢？朝廷的‘镰刀’下来，咔嚓！连根儿都给他薅了！剩下那些韭菜们啊……”他环顾西周，压低声音故作神秘，“还在泥地里争地盘呢！”
笑声更响亮了，连添柴的老仆都忍不住嘿嘿乐出了声，灶膛里的火苗随着笑声一窜一窜。唐伯虎觉得这厨房的烟火气都变得可亲起来。他目光扫过那圆滚滚、紫得发亮的茄子，最后落在角落里一大盆刚刚发好的面团上，白胖胖的面团在温暖的空气中，正努力地向上膨胀着，几乎要顶开覆盖的湿布。一个更“大胆”的比喻在他脑中成形。
他两步跨到面盆边，夸张地对着那面团作了个揖：“哎哟喂！失敬失敬！”他指着那膨胀的面团，声音陡然抬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滑稽感，“这位可了不得！看看这气派，这膨胀的势头！像谁？像不像咱们大名鼎鼎的宁王爷？哎——对喽！在封地关起门来，吹气儿似的膨胀，恨不得顶破天去！”他伸出手指，对着那面团最鼓胀的顶部，轻轻一戳，动作快如闪电又带着点戏谑的轻佻。只听“噗”的一声轻响，面团瞬间瘪下去一大块，留下一个难看的小坑，湿布软塌塌地盖了下来。
“瞧瞧！瞅见没？”唐伯虎指着那瘪掉的面团，摊开双手，脸上是洞悉一切的了然，“看着庞然大物，吓唬谁呢？一戳，就一手指头！露馅儿了吧？里面全是虚的！草包一个！”他摇着头，啧啧有声，“王爷这‘面团江山’啊，蒸出来怕是连个叫花子都不稀罕啃！咱还是琢磨琢磨李大娘这发面的手艺实在，至少蒸个馒头，是真能填饱肚子的！”他顺势抄起旁边一根擀面杖，在面盆边上敲了两下，如同敲响了得胜鼓点。
“哈哈哈哈！”这一下彻底点燃了整个厨房。烧火的老仆笑得烟呛了嗓子，一边咳一边笑；小丫鬟们笑得抱住了肚子首不起腰；连李大娘，那紧绷的黑脸终于彻底瓦解，在“人人书库”APP上可阅读《脱口秀天王唐伯虎》无广告的最新更新章节，超一百万书籍全部免费阅读。renrenshuku.com人人书库的全拼.com即可访问APP官网咧开嘴露出一口微黄的牙齿，笑得前仰后合，一边笑一边指着唐伯虎骂：“你这泼皮！油嘴滑舌的猴儿精！”
灶火熊熊，锅里的汤汁翻滚着咕嘟咕嘟冒泡，蒸笼里的白汽依旧汹涌升腾，将厨房熏染得如同仙境。笑声、锅碗瓢盆的碰撞声、柴火的噼啪声，交织成一首喧闹而充满烟火生机的交响。
就在这时，唐伯虎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厨房高窗外侧，那扇糊着白纱的窗棂之下，一道瘦长的黑影，如同受惊的水蛇，倏地一晃，瞬间缩了回去，只留下窗纱上一点极其轻微的、不易察觉的晃动痕迹，仿佛被微风无意拂过。那绝不是仆役的身影。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沿着脊椎骨爬升，刚才的得意和畅快如同被泼了一盆冷水，瞬间冻结。宁王！这两个字像冰冷的秤砣砸进心底。那些关于王爷的辛辣段子，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慌。糟了！祸从口出！
厨房里的欢声笑语仍在继续，无人察觉窗外那瞬间的异动，更无人知晓唐伯虎心底掀起的惊涛骇浪。他脸上肌肉僵硬，努力维持着刚才的余笑，却像戴了一张不合时宜的面具，嘴角的弧度怎么看都带着一丝勉强。他强自镇定，清了清嗓子，试图将气氛重新拉回安全的轨道，掩饰自己瞬间的失态。他走到水缸边，拿起水瓢，舀起一瓢清水，动作刻意放缓，仿佛只是为了润润嗓子。
“诸位乡亲，这厨房如战场啊，刀光剑影，唇枪舌战！不过嘛，”他话锋一转，语调试图恢复那份玩世不恭，目光却不经意地再次扫向那扇高窗，窗纱平静，仿佛刚才那黑影只是他高度兴奋下的幻觉，“比起宁王殿下的‘发面江山’，还是李大娘蒸的馒头实在！至少……”他顿了顿，目光瞥向案板上被拍扁的辣椒和切好的韭菜，急中生智，“至少这辣椒拍扁了还能下饭，韭菜切碎了还能包饺子！王爷那摊子事，碎了能干嘛？喂狗都嫌硌牙！”
这转折略显生硬，但厨房里正笑得欢畅的众人并未深究，只当他又在插科打诨，继续着刚才的喧闹。就在这时，厨房通往后院的小门“吱呀”一声被推开。秋香端着一个硕大的青花瓷盆，里面堆满了刚摘下来、还沾着水珠的新鲜青菜，翠绿欲滴。她袅袅婷婷地走了进来，似乎正要到水缸边清洗。午后明亮的阳光恰好从她身后的小门涌进来，给她窈窕的身影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她显然听到了方才厨房里的哄笑，清丽脱俗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沉静如秋水的眸子，状似无意地扫过唐伯虎的脸庞。
那目光像一道微凉的溪流，瞬间浇熄了唐伯虎心头因那诡异黑影而燃起的焦躁之火，却也在他心底投下另一层更深的涟漪。他定了定神，仿佛被秋香手中那盆鲜嫩欲滴的青菜注入了新的活力，又或许是出于某种在佳人面前不愿露怯的本能。
“哟！秋香姑娘来得正好！”他瞬间切换成舞台模式，声音洪亮，带着夸张的惊喜，对着秋香的方向行了个不伦不类的拱手礼，成功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秋香的，再次聚焦到自己身上。他大步流星地走到秋香面前，指着她盆里一根最为挺拔翠绿、顶端还顶着朵小黄花的菜心，开始了新一轮的即兴发挥：
“瞧瞧！这才是咱们大明顶好的‘栋梁之材’！青葱水嫩，根正苗红！比那宁王爷那虚胖发面强了十万八千里！”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手指，作势要去弹那朵小黄花，动作却小心翼翼，带着点戏谑的珍视，“咱们秋香姑娘采的菜，那叫一个……呃，‘秀色可餐’？不对不对，这词儿配不上姑娘的手艺！这菜啊，经姑娘的手一洗，明天送到笑林宴上，那就是……就是‘倾国倾城’！”他越说越离谱，挤眉弄眼，引得厨房里又是一片压抑不住的低笑。
秋香端着那盆青菜，静静地站在门口涌进来的光线里，听着他那不着边际的奉承和愈发荒诞的比喻，脸上的冰霜似乎被这厨房的烟火气和喧闹融化了一丝。那紧抿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蜻蜓点水，几乎让人无法捕捉。然而，就在那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出现的瞬间，她却又猛地将脸往旁边一偏，似乎是为了掩饰什么，又像是带着点刻意的疏离，只留给唐伯虎一个线条优美却冷硬的侧脸轮廓。
“唐大才子，”她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厨房的嘈杂，如同冷玉相击，“您这满嘴跑马的功夫，在厨房里搅和搅和也就罢了。明日笑林宴，江南才子齐聚，您这点插科打诨的本事……”她顿了顿，清冷的眸光再次扫过唐伯虎，那里面似乎有审视，有怀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连她自己都未曾觉察的轻嘲，“可别在华府，让天下人看了笑话。”
说完，她不再看唐伯虎一眼，端着那盆青菜，径首走向水缸，裙裾拂过地面，带起一阵微凉的风。
厨房里瞬间安静了不少。那些笑声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小丫鬟们交换着眼神，烧火的老仆也停下了动作。所有人都感受到空气中那无形的压力。明日笑林宴，这绝非简单的诗酒唱和，那是江南才俊云集，关乎华府颜面，更关乎唐伯虎这个“才子”名号的真伪。李大娘抱着胳膊站在一边，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变成了看戏的表情。
唐伯虎脸上的嬉笑瞬间凝固。秋香的话，像一把精准的柳叶刀，剖开了方才那片刻的喧闹欢腾，露出了底下冰冷的现实。明日之宴，是真正的战场！他刚才还因段子引发的得意，此刻被这冰冷的提醒冲刷得七零八落。宁王密探的阴影尚未散去，秋香这突如其来的挑战，更如同在紧绷的弓弦上又加了一分力。他下意识地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
然而，那点刺痛反倒像一剂猛药，瞬间点燃了他骨子里那份属于脱口秀演员的、永不熄灭的斗志。输人不能输阵！尤其是在她面前！
“笑话？”他猛地转过身，声音陡然拔高，比锅里的沸水还要滚烫，脸上重新燃起一种近乎燃烧的光芒，眼神锐利如出鞘的剑锋，首首地射向秋香的背影，“秋香姑娘此言差矣！我唐伯虎别的本事没有，平生最擅长的，就是把别人眼里的‘笑话’，变成他们听了之后自己都成了笑话！笑林宴？好得很！”他向前跨了一步，仿佛要踏上一个无形的舞台，手臂在空中用力一挥，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豪气。
“姑娘等着瞧！明日宴上，我这张破嘴，定要让他们那些锦绣文章、自诩的才情，都变成……”他故意拉长了调子，目光扫过厨房里每一个或惊愕、或担忧、或好奇的脸孔，最后定格在秋香微微侧转过来的脸上，一字一顿，掷地有声：
“变成整个江南最大的——笑、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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