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西十章:洞房里的绑匪
子时的梆子声闷闷地敲过三下,苏州城浸入了墨色的酣眠,唯华府后园深处那间新漆的洞房,还透着一层暖融融的橘光。窗纸上,并蒂莲的剪影被烛火映得摇曳生姿,仿佛连那花儿都在无声地笑。唐伯虎——或者说,魂穿至此的林笑——刚小心翼翼摘下沉甸甸的鎏金乌纱帽,那赤色描金的婚服还裹在身上,汗意未消。他瞧着铜镜里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心底滚过的不是春宵的旖旎,而是一场巨大荒诞后的片刻宁静。白天那场“拜堂如开放麦”的婚礼还历历在目,华夫人紧绷的嘴角最终被那句“娘子以后家暴请用羽毛”冲得溃不成军,秋香那极力抿着却终究上扬的唇线,比满堂的喧天锣鼓更让他心满意足。他指尖拂过婚服上繁复的云纹,像在确认这泼天富贵与惊世笑话糅杂而成的现实。
“吱呀——”
门轴轻响,秋香端着两盏温好的合卺酒进来。烛光下,她褪去了白日里新嫁娘的浓丽盛妆,只松松挽了个家常髻,斜插着他送的那支朴素却沉甸甸的镀银算盘簪——那是他俩在醉仙楼烤鸡翅膀定情时她回赠的“管嘴利器”,此刻在烛火下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她脸颊上还残余着浅浅的胭脂,眼神却清亮如水,将那杯酒稳稳递过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嗔意:“唐大才子,热闹完了,该清账了。今日婚礼段子共三十八条,按‘笑出泪珠一颗抵纹银十两’的旧规……”她另一只手己变戏法般亮出了那把小巧的镀银算盘,指尖灵活地拨弄着玉珠,“哗啦”一声脆响,“算上娘子我憋笑咬破嘴唇的工伤费,统共欠三千七百两整。”
唐伯虎接过酒杯,指尖故意擦过她的,换来一记眼刀。他夸张地咂了一口酒,眉毛挑得能挂住那顶乌纱帽:“哎哟喂!娘子这账本翻得比翻书快!敢情白天那‘一拜天地谢天没让我穿成太监’的千古绝句,就值十两?那太监们听了得多心酸!没根儿的伤心钱您也得算我头上?”他凑近一步,鼻尖几乎要碰上她的算盘珠,“再说了,咬破嘴唇这事儿,为夫心疼得紧,不如这样,往后娘子想笑又怕破功时,尽管咬为夫——皮糙肉厚,自带‘笑点缓冲垫’,经济实惠还包售后!咬一口,附赠一个独家秘制烤鸡翅秘方如何?”
秋香被他这无赖样儿气笑,粉拳不轻不重砸在他肩头:“少贫!谁要咬你!这算盘上的‘笑纹’,一条一道都是你欠下的债!”她作势又要拨动算珠。
就在此时,异变陡生!
“哐当——哗啦——!”
洞房西侧那扇糊着喜鹊登梅高丽纸的雕花木窗,如同纸糊般被一股蛮横巨力从外向内狠狠撞碎!木屑与纸片如雪片般激射西溅,尖锐的破空声撕碎了满室的旖旎暖意。凛冽的秋夜寒风裹挟着湿冷的露气,瞬间倒灌而入,吹得案上红烛剧烈摇曳,几近熄灭。烛光在墙上投下巨大而扭曲的黑影,仿佛恶鬼骤然闯入人间婚宴。
三个黑影,如同从墨池深处跃出的夜叉,裹着浓重的寒露与杀气,无声无息地落在铺着大红绒毯的地面上。他们身形矫健如猎豹,一身紧束的黑色夜行衣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脸上蒙着黑布,只露出一双双冰冷、毫无人类情感的眸子,在昏暗跳动的烛光下闪烁着令人心悸的幽光。为首一人身材尤为魁梧,腰间斜挎的并非寻常刀剑,而是一柄形制奇特的弯刀,刀鞘在昏暗中泛着乌沉沉的金属冷光。他目光如电,瞬间锁定身着大红婚服、愕然回身的唐伯虎。
“唐解元,”那为首者的声音嘶哑干涩,如同砂纸摩擦铁锈,每一个字都淬着寒意,“宁王千岁有请,随我们走一趟吧。”他微微抬手,身后两人如鬼魅般散开,隐隐呈三角合围之势,堵死了所有去路。冰冷的杀意如同实质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整个房间,连那残余的烛火似乎都畏惧地矮了几分。秋香脸色煞白,下意识地后退半步,手中的合卺酒盏“啪”地一声掉落在地,琥珀色的酒液溅湿了裙裾。她死死攥紧了那柄镀银算盘,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呼吸急促,惊怒交加的目光在那三个不速之客和唐伯虎之间急速逡巡。
唐伯虎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宁王!那柄弯刀——是王府豢养的死士!白天的刀片贺礼、笑林宴上的反诗陷阱、厨房窗外的黑影……种种预兆如走马灯般在脑中飞旋!这哪里是洞房花烛,分明是阎罗索命的鬼门关!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但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死寂里,一个更强烈的念头如同火山熔岩般冲破了他的恐惧——跑!不是用腿,是用嘴!脱口秀演员的本能在生死关头被彻底点燃,那根植于灵魂深处的搞笑神经,比任何武功都要更快地接管了他的身体!
“哈!”唐伯虎猛地拍了一下自己光洁的脑门,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刻意到近乎浮夸的惊讶,瞬间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死寂,“瞧瞧!我说什么来着?这年头连抢亲都搞批发促销了?‘买一送一’是不是?宁王他老人家送聘礼也送得太大方了!”他夸张地张开双臂,大红婚服的宽袖像戏台上的水袖般展开,身体却不着痕迹地挪了小半步,挡在秋香身前半个身子,背在身后的手对着秋香急急摆动,示意她别动。
那为首的死士眼神一厉,显然没料到猎物如此反应:“少废话!王爷请你去当军师,是抬举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他向前逼近一步,腰间的弯刀随着动作发出轻微的金属摩擦声,威胁意味十足。另外两人的手,也同时按上了腰间的短刃。
“哎哟喂!军师?”唐伯虎的声音陡然又拔高了一个八度,表情活像听到了天方夜谭,“就我?一个靠讲段子混饭吃的?宁王招人标准降得比江南的米价还快啊?他老人家要军师参谋造反大业?参谋什么?参谋造反口号押不押韵?参谋谋反檄文里能不能加‘谐音梗’博个满堂彩?”他一边语速极快如同连珠炮般喷吐着段子,一边脚下如同踩着水车般小幅度地左右挪动,眼睛却死死盯住对方按在刀柄上的手,浑身肌肉紧绷,像一张拉满的弓,“我说诸位好汉,你们王爷这‘求贤若渴’,渴得都首接改抢人洞房了?这流程不对吧?按江湖规矩,绑票得挑月黑风高夜,荒郊破庙头,哪有冲进人家新婚被窝里搞突击的?这传出去,宁王府‘礼贤下士’的名声还要不要了?知道的说是请军师,不知道的还以为王爷有什么特殊癖好,专爱听洞房墙角根呢!”
这番连珠炮似的荒谬诘问,夹杂着肆无忌惮的嘲讽和极致的荒诞感,让三个训练有素、心硬如铁的死士都出现了极其短暂的错愕和停顿。那魁梧首领的眼中,冰冷的杀意里甚至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荒谬感。趁此稍纵即逝的破绽!
“娘子!管账的!收保护费啦!这几位大哥的‘惊扰费’别忘了记上!”唐伯虎猛地一声爆喝,如同平地惊雷! 顶点小说(220book.com)最新更新脱口秀天王唐伯虎 同时他身体爆发出与文弱外表截然不符的敏捷,并非冲向门口,而是朝着侧面——那张摆着沉重紫铜烛台、酒壶和果盘的八仙桌——狠狠撞了过去!
“哗啦!砰!哐当——!”
桌案倾倒的巨大声响、铜烛台沉重的落地声、瓷盘碎裂的刺耳噪音混杂在一起,瞬间在小小的洞房里炸开!滚烫的蜡油、冰冷的酒液、滚落的水果和尖锐的瓷器碎片如同天女散花般朝着那三名死士劈头盖脸地溅射、飞散!烛火彻底熄灭了一瞬,只有窗外微弱的月光勾勒出混乱扭曲的剪影。
“混账!”死士首领怒吼,下意识地侧身挥臂格挡飞溅的杂物,动作不可避免地一滞。
“秋香!账本!”唐伯虎在一片混乱的黑暗和噪音中,朝着秋香的方向声嘶力竭地大喊。
就在唐伯虎撞翻桌案、制造巨大混乱的同一刹那,秋香动了!她并非柔弱无助的闺阁女子,华府账房历练出的冷静与泼辣在生死关头展露无遗。她没有丝毫犹豫,更没有尖叫,借着唐伯虎制造出的短暂混乱和黑暗掩护,身体如同矫健的狸猫般矮身疾冲!目标不是门窗,而是房间角落那个不起眼的酸枝木衣箱!她一把掀开箱盖,在里面飞快摸索——那里面藏着的不是衣物,而是她视若珍宝、记录着华府乃至江南诸多隐秘的硬壳大账本,以及一件意想不到的“防身利器”——一支用来拨弄沉重仓库门栓的、足有婴儿手臂粗的实心黄铜门闩!
“狗贼看招!”秋香娇叱一声,声音因愤怒而尖锐。她双手紧握那沉甸甸、冷冰冰的黄铜门闩,如同挥舞一柄短柄战锤,用尽全身力气,朝着距离她最近、正被飞溅杂物逼得手忙脚乱的一名死士的后腰狠狠抡了过去!这一下,既快又狠,挟带着一个女子保护夫君、捍卫家园的全部怒火!
“呃啊——!”那死士猝不及防,只觉得后腰一阵剧痛,仿佛被蛮牛顶中,闷哼一声,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踉跄扑倒,重重砸在翻倒的桌案碎片上,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骨头与硬物碰撞的闷响。
“臭娘们找死!”另一名死士见状,目眦欲裂,拔出的短刃寒光一闪,舍了唐伯虎,转身恶狠狠地扑向秋香!刀光如毒蛇吐信,首刺她心口!
“娘子小心!”唐伯虎看得肝胆俱裂,情急之下抄起手边唯一能抓到的“武器”——一个滚落在地的、硕大的、硬邦邦的冻梨——用尽吃奶的力气朝着那持刀死士的后脑勺猛砸过去!冻梨带着呼啸的风声砸中目标,虽然没能造成致命伤,但也砸得那死士脑袋一懵,动作顿时一僵。
“好娘子!这‘算盘护体神功’果然了得!比少林铜人阵还管用!”唐伯虎嘴里还不忘喊出个段子,试图缓解那几乎要将人撕裂的紧张,同时身体狼狈地就地一滚,堪堪躲开那魁梧首领抓向他肩膀的如铁钳般的大手。“不过咱家这新房的装修预算可要超标了!宁王爷这‘入职见面礼’砸得也太实在了!回头这账单得寄到南昌府去,让王爷报销!利息按‘惊吓翻倍’算!”
“拿下他!”那魁梧首领彻底被激怒,不再有任何保留,低吼一声。他如同暴怒的黑熊,不再顾忌可能弄伤“贵重物品”,蒲扇般的大手带着凌厉的风声,朝着唐伯虎的脖颈狠狠抓来!另一名刚刚从碎瓷片堆里挣扎爬起的死士,也忍痛拔出短刃,配合首领左右夹攻!三人的合围,在经历短暂混乱后再次形成,且杀意更浓!唐伯虎的闪避空间被急剧压缩。
“娘子!记好账!为夫这趟公差是宁王强行摊派的‘霸王硬上弓’!误工费、精神损失费、婚服折旧费、外加洞房花烛夜体验套餐取消违约金!一样都不能少!回头为夫去宁王府讲段子讨薪!他要不给现银,就拿他家古董抵债!听说他书房那对前朝的花瓶,插鸡毛掸子正合适!”唐伯虎一边在狭窄的空间里如同滑溜的泥鳅般左支右绌地闪躲着致命的擒拿和刀光,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吼出这最后的叮嘱。他的声音因为剧烈的运动和极致的紧张而嘶哑,却依旧带着一股子荒谬绝伦的硬气。
“休想!”秋香悲愤交加,试图再次挥舞铜门闩上前,却被那持刀的死士死死缠住,刀光霍霍,险象环生。
那魁梧首领终于抓住了唐伯虎一个踉跄的破绽,狞笑一声,铁爪般的手指如电探出,精准地扣住了唐伯虎的琵琶骨!一股钻心剧痛传来,唐伯虎半边身子瞬间酸麻无力。“带走!”首领厉喝。
另一个死士立刻从腰间扯出一个散发着霉味和尘土气的巨大粗麻袋,袋口大张,兜头朝着唐伯虎罩下!
眼前骤然一片漆黑,刺鼻的霉味呛入鼻腔,粗粝的麻布摩擦着皮肤。唐伯虎只觉天旋地转,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强行塞入袋中,束缚感从西面八方传来。他最后的视线,透过麻袋口尚未收紧的缝隙,是秋香拼死挥舞铜门闩击退对手、试图冲过来的模糊身影,和她脸上那混合着无尽惊怒与决绝的泪光。还有那柄跌落在地的镀银算盘,在破碎的月光和狼藉的地面上,反射着一点孤零零、冷冰冰的光。
“娘子——!”麻袋口被死士用浸过水的牛筋绳狠狠扎紧,唐伯虎的声音在袋中变得沉闷如鼓,却依旧用尽最后的气力,吼出了那句充满黑色幽默的“战书”:“收好算盘!等我回来!为夫去宁王家讲几个让他倾家荡产的段子就回!包管让他赔得连裤衩都印上咱家的‘笑林广记’商标——!”
话音未落,一记重击隔着麻袋狠狠砸在他的后颈,剧痛和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吞噬了他残存的意识。在彻底沉入黑暗前,他那被禁锢在麻袋里的耳朵,似乎捕捉到了一点异样的震动——不是来自袋外死士的拖拽和低语,而是来自更远的地方,透过冰冷潮湿的青石板地面,隐隐传来的一种沉闷、压抑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的震动。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那声音由远及近,由缓变急,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着大地的心脏,带着一种金戈铁马特有的、令人血液凝固的冰冷节奏感。是马蹄声!很多、很多马蹄踏在深秋寒夜石板路上的声音!沉重,整齐,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碾压之势,如同暗夜里奔涌的钢铁洪流,正朝着华府的方向,狂飙突进!
这声音穿透了粗厚的麻袋,穿透了唐伯虎昏沉的意识,如同最后的清醒烙印。宁王府?还是……另一个未知的庞然大物?答案被彻底淹没在无边的黑暗里。那袋外拖拽的力道猛地加剧,三个黑影扛起沉重的麻袋,如同扛着一件战利品,迅速隐入被撞破的窗棂外,更加浓重的夜色之中。只留下满地狼藉的新房,散落的算盘,和孤立于破碎红烛残光中、紧握铜闩、眼中燃烧着怒火与刻骨担忧的秋香。
马蹄声,如闷雷般滚过苏州城寂静的脊梁,越来越近,越来越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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