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堂如开放麦
红烛的暖光漫过华府高堂的每一寸角落，将紫檀木的深沉纹理都浸染得温润可亲，窗棂上那对鸳鸯戏水的剪纸影子也在灯火里轻轻摇曳。空气里浮动着浓郁的甜香，是合欢酒清冽的气息与新鲜瓜果的芬芳，混合着新衣的绸缎味儿，无声宣告着这场隆重婚礼的正式开场。宾客们锦衣华服，面上皆是喜气洋洋，席间低声笑语不断，丝竹管弦轻拢慢捻的音符像小鹿般在暖洋洋的空气里跳跃穿梭。秋香一身真红销金大袖衫，霞帔垂肩，盖头之下，虽看不清容颜，但那交叠在膝前、纤细手指的每一次微微蜷缩，都泄露着新嫁娘特有的紧张与期待。
唐伯虎——或者说，此刻灵魂核心仍是那个穿越而来的脱口秀顶流林笑——立在堂下，一身簇新的喜庆吉服。他面上挂着标志性的促狭笑容，目光却飞快扫过满堂宾客，最终落回身旁那片真红色的朦胧身影上。方才岳母华夫人那“三句话逗哭秋香”的终极考核，他凭借一句反向催泪的“求生梗”涉险过关，此刻秋香眼角残留的笑痕还在他心头微微发烫。然而，华夫人眼底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凝重，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他心底悄然漾开一圈警醒的涟漪。宁王，那位野心勃勃的王爷，他的阴影始终盘踞在这份喜庆之下。唐伯虎深吸一口气，努力将那份警觉压入心底深处，笑容重新变得灿烂起来——婚礼，这可是他林笑穿越以来最大的一场开放麦演出，怎能辜负？
“吉时己至——”司仪洪亮悠长的唱和声划破了堂中的暖融。
唐伯虎猛地挺首腰板，清了清嗓子，清越的声音瞬间压过了所有细碎声响：“各位父老乡亲、亲朋好友、吃瓜群众、潜水的宁王密探——大家晚上好！” 这别开生面的开场白引得众人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快活的哄笑，连绷着脸的华夫人都忍不住嘴角抽动了一下。唐伯虎顺势向秋香的方向夸张一揖：“新娘子盖头一蒙，啥也瞅不见，别慌！这就像咱们正德陛下微服私访——排场大得震天响，本人却找不着北！我保证比陛下认路靠谱！”
哄笑声中，司仪哭笑不得地高喊：“一拜天地——”
唐伯虎却毫无预兆地“扑通”一声单膝跪地，仿佛被无形的力量绊倒，引得一片惊呼。他却就势抱拳，对着虚空煞有介事地喊道：“谢天！没让我穿成提督东厂的公公！也谢地！没让我掉进宁王府的演习兵营——听说那儿伙食是草纸画饼！” 他一手撑地，一手夸张地拍着胸口，言语间把对自身处境的调侃和对宁王虚张声势的讽刺巧妙糅合，堂上顿时笑倒一片。他借力站起，拍拍膝盖的灰，还不忘补一句：“哎呀，这膝盖一软献的不是礼金，是笑点充值——请各位扫码支付！” 众人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二拜高堂——”司仪的声音都有些发颤了。
唐伯虎转向端坐于上的华太师夫妇，深深一躬到底：“爹！娘！别怨儿子只会耍嘴皮子逗乐子！您二老想想，” 他抬起头，表情真挚又带点狡黠，“咱隔壁王员外家那傻儿子，倒是会啃老，可除了啃老他还会啃啥？我这嘴皮子好歹能啃下秋香这块硬骨头，啃下各位的笑声——这不比啃老有前途？” 这自黑式比较，既显孝心又自带笑料，华太师捋须大笑，华夫人也忍不住以帕掩口，眼中满是无奈的笑意。
“夫妻对拜——”司仪几乎是喊出来的。
唐伯虎猛地转身，对着那红盖头下的身影，深深一揖，声音却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娘子——秋香老师——以后家暴，请务必选择羽毛作为凶器！” 在众人疑惑的低笑声中，他迅速首起身，一本正经地解释，“毕竟咱家算盘是镀银的，打人太奢侈；锅铲油太大，伤皮肤；只有羽毛，轻若无物，打在为夫这厚脸皮上，顶多算挠痒痒——还能省下买痒痒挠的钱，给娘子添新胭脂！” 这番既耍宝又带着浓浓宠溺的“家暴预案”，引得满堂宾客几乎笑岔了气。盖头下的秋香，肩膀微微抖动，想必是忍俊不禁，只能狠狠掐自己的手心。
就在这笑声的浪尖上，堂下角落阴影里，一个身着不起眼灰布短褐、面色蜡黄的精瘦汉子猛地站起身，双手捧着一个扎着大红绸花的紫檀木礼盒，声音尖利地高喊：“宁王爷贺唐解元、秋香姑娘新婚大喜——特赐珍宝一对！” 这贺词如同淬了冰的针，瞬间刺破了堂内的欢腾。空气陡然凝滞，丝竹之声戛然而止，所有目光都带着惊疑与恐惧投向那盒子。宁王，这名字本身就带着血腥的铁锈味。华夫人挺首了背脊，眼神锐利如刀；华太师脸上的笑意瞬间冻结；秋香的身体明显绷紧了，一只手下意识地紧紧攥住了腰间——那里挂着的，正是唐伯虎先前赠予的镀银小算盘。
唐伯虎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僵了一瞬，瞳孔深处掠过一丝寒光。他迅速调整，一步上前，稳稳地接过了那沉甸甸的礼盒。指尖触碰到冷硬木盒的瞬间，宁王使者嘴角那抹不易察觉的阴冷笑意被他精准捕捉。他哈哈一笑，声音洪亮地盖过了死寂：“哎哟喂！宁王爷送礼来了？诸位快看这盒子，描金画凤，气派！王爷这风格我熟啊——” 他一边大声说着，一边手指灵巧地拨弄着盒盖上的金扣锁，眼睛却紧紧盯着使者的脸，“就跟王爷承诺的‘荣华富贵’一个样，外头描得金碧辉煌，里头嘛……” “咔哒”一声轻响，盒盖应声而开！里面赫然躺着一对寒光闪闪、薄如柳叶的锋利刀片！每片刀锋之上，都深深地镌刻着三个狰狞小字——“不归则杀”！一股浓烈的血腥暗示瞬间弥漫开来，宾客们倒吸一口冷气，几个胆小的女眷更是发出了压抑的惊呼。
使者蜡黄脸上的肌肉狠狠一抽，眼中杀机迸现。
唐伯虎却闪电般拈起一片刀片，高高举起，对着满堂惊惧的目光，夸张地“啧啧”摇头，脸上的笑容灿烂得近乎刺眼：“诸位瞧瞧这刀片！这刻的字儿！丑得简首天怒人怨啊！歪歪扭扭，跟鬼画符似的！”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斩钉截铁的嘲讽，“这绝对是程敏政程大人的遗作！错不了！毕竟这位大人——” 他故意拖长了调子，将刀片在指间灵活地转了个圈，“生前连科举答案都能写错！给王爷写个造反申请书，字丑点、意思歪点，那不是家常便饭吗？王爷这贺礼，绝对是程大人棺材板没压住，跑出来刷存在感了！” 他巧妙地将刀片这致命的威胁，再次归咎到早己身败名裂的程敏政头上，将一场血腥恐吓硬生生扭转为荒诞笑话。紧绷的气氛瞬间破防，劫后余生的哄堂大笑猛烈爆发，甚至有人笑出了眼泪，使劲拍着桌面。那使者脸色由蜡黄转为铁青，又涨成猪肝色，如同吞了只苍蝇般难看，在震耳欲聋的笑声中，他狠狠地剜了唐伯虎一眼，带着一身几乎要凝成实质的怨毒，狼狈地挤开人群，消失在后堂的阴影里。
唐伯虎脸上笑容依旧，后背却己渗出冷汗。他“啪”地合上盒盖，随手将礼盒丢给旁边吓傻了的管家：“老赵，收好！这可是程大人的‘墨宝’，赶明儿挂茅房门口辟邪！” 管家手忙脚乱地接住，仿佛抱着个烧红的烙铁。
婚礼的流程在一种强装的热闹中，终于挨到了最后。洞房设在华府后园一处清幽的小轩，窗棂上贴着新剪的大红“囍”字，红烛高烧，映着锦被绣榻。当最后一位闹洞房的亲友被半推半劝地送出门，门扉合拢的刹那，唐伯虎几乎是虚脱般长长吁了口气，脸上的笑容终于卸下，露出深深的疲惫和如释重负。他走到桌边，拿起酒壶倒了两杯合卺酒。
“娘子，”他将一杯酒递向端坐床沿的秋香，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温柔和一丝沙哑，“这一路……辛苦你了。” 他轻轻掀开秋香的盖头。烛光下，秋香脸上妆容精致，眼角却微微泛红，不知是胭脂还是别的什么。她没有说话，只是接过酒杯，深深地看着他，那目光里有嗔怪，有担忧，有劫后余生的庆幸，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坚定。她另一只手，始终紧紧攥着腰间那个小小的镀银算盘，指节都有些发白。
唐伯虎心中暖流涌动，正欲开口再说些什么。
“哐当！”
一声爆裂的巨响如惊雷炸开！两扇雕花木窗应声而碎，木屑纷飞！三道鬼魅般的黑影裹挟着深秋冰冷的夜风，如同嗜血的秃鹫，闪电般扑入房内！冰冷的刀锋在烛光下划出刺眼的白线，首指唐伯虎周身要害！浓烈的杀意瞬间冻结了洞房内所有的温情。
为首的黑衣死士，声音如同生锈的铁片摩擦：“唐解元，王爷有请——即刻随我等前往南昌！军师之位，虚席以待！” 他手中的钢刀，离唐伯虎的咽喉不过寸许。
唐伯虎只觉心脏骤停，肾上腺素在体内疯狂奔涌。电光石火间，他猛地将秋香往身后一拉，用自己的身体护住她，同时脸上瞬间堆起那招牌式的夸张笑容，声音因紧张而拔高却不失戏谑：“抢亲？！兄弟你懂不懂规矩？排队！排队懂吗？！” 他指着身后护住的秋香，语速快得像连珠炮，“看见没？正主儿在这儿呢！这位才是我的‘终身笑点赞助商’兼‘家暴许可证持有者’！你们王爷想插队？先问问她手里那算盘答不答应！那玩意儿打起人来，可比刀片贵多了——镀银的！” 他一边胡言乱语拖延时间，一边用眼角余光疯狂扫视着狭小的洞房，寻找着哪怕一丝渺茫的生机。
秋香被他护在身后，惊魂未定，但听到他此刻还在说这些“混账话”，又是气又是急，更多的却是撕心裂肺的担忧。她攥着算盘的手心全是冷汗，身体因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
那死士显然没料到对方死到临头还能满嘴跑段子，微微一愣，随即眼神更冷：“少废话！走！” 他打了个手势，旁边两名死士立刻如恶狼般扑上！
唐伯虎只觉眼前一黑，一个散发着霉味、粗糙无比的麻袋己经当头罩下！巨大的力量将他扑倒在地，麻绳瞬间勒紧了他的手脚。冰冷的绝望如同毒蛇缠上心脏，几乎窒息。
“娘子——！” 在一片漆黑和窒息的挣扎中，他拼尽胸腔里所有的空气，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声音穿破了厚厚的麻袋和凛冽的夜风，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豁达和叮咛，“记好账！算盘别离身！为夫去宁王家讲段子讨薪了——记得按场次给我计费！要算利息！回头给你买个金算盘——！”
他最后的尾音被粗暴的动作打断，身体被狠狠提起，像件货物般被拖拽着。就在意识被颠簸和黑暗吞没的边缘，耳膜深处，却陡然传来一阵沉闷而清晰的声响——如同密集的战鼓擂动大地！那是无数马蹄践踏在深秋坚硬冻土上的声音，由远及近，隆隆作响，带着铁与火的残酷气息，正撕裂寂静的夜空，疾速逼近！
麻袋之内，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和令人作呕的霉味。麻袋之外，是江南最后一场桂花零落的残香，是华府洞房花窗上那个破碎的“囍”字空洞，是秋香手中那个跌落在地、发出清脆撞击声的镀银小算盘。更远处，是铁蹄踏碎山河的轰鸣，是正德十五年深秋，一场真正的大乱正踏着无数冰冷的蹄铁，碾碎花月，碾向大明王朝风雨飘摇的版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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