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唐氏防身术：捧哏哏
暮色像泼翻的墨汁，迅速浸润了苏州城。青石板路湿漉漉地映着两旁白墙黛瓦，几盏稀落的灯笼在晚风里摇晃，光晕晕染开一小片一小片昏黄。我手里攥着卷“债转股”的文书，那纸轻飘飘的，却压得我心头沉甸甸。债主们是哄笑了，散场了，可这“笑债”不过是把悬在脖子上的刀暂时挪开半寸，谁知道哪天绳索会骤然收紧？远处传来更夫单调的梆子声，敲在深秋的寒气里，也敲在我紧绷的神经上。我缩了缩脖子，把怀里那个从茅厕就开始跟着我的铜盆抱得更紧了些——这玩意儿，如今竟成了我唯一的“盾牌”，真是穿越时空的讽刺。
刚拐进一条窄巷，阴影里猛地戳出几条人影，像几块冰冷的石头堵死了去路。为首那人，身材高大却透着一股虚浮，油腻腻的头发勉强束在歪斜的儒巾下，松垮的首裰前襟沾着可疑的深色污渍，腰间挂了个成色极差的玉佩，随着他粗重的呼吸一晃一晃。他身后的几个喽啰，眼神浑浊，嘴里嚼着东西，腮帮子一鼓一鼓，活像几只等着分食腐肉的豺狗。
“哟呵！这不是咱苏州城新出炉的‘笑债股王’，唐解元嘛！”为首那人嗓门又尖又利，像钝刀子在瓦片上刮，“啧啧，听说您这张嘴啊，比绣春刀还快，能说会道，把债主老爷们哄得团团转？”他猛地跨前一步，带着一股劣质脂粉和隔夜酒气的混合味道扑面而来，“哥几个今儿就想开开眼，看看您这张金口玉出来的，到底是金子，还是……”他故意拖长了调子，满是嘲弄，粗糙的大手毫不客气地揪住了我的衣领，“一肚子坏水！”
巷子又窄又深，冰冷的砖墙仿佛在向中间挤压。后背抵着粗糙的墙面，被攥紧的领口勒得我呼吸不畅，心脏在铜盆后面擂鼓般狂跳。完了完了，这架势怕是要物理超度我！脑子里那个脱口秀演员的林笑在疯狂尖叫：安全屋！call back！上道具！快找捧哏的！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一声清亮又带着点好奇的招呼：“伯虎贤弟？可在此处？”
救星！是祝枝山！他刚走到巷口，手里还提着个小酒坛，大概是刚从哪个诗会散场。昏黄的灯笼光勾勒出他微胖的身形和那标志性的、如同被风蚀过的丘陵般不断退守疆域的发际线，此刻他脸上满是寻到朋友的关切与一点看到现场状况的愕然。
那油头文痞斜眼瞥见祝枝山，非但没松手，反而嗤笑一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呵！帮手来了？还是个写秃了头的！正好，俩才子凑一对儿，省得哥几个分两趟拾掇！”他身后的喽啰们也跟着哄笑起来，声音在狭窄的巷子里撞出难听的回音。
机会！绝境中我那穿越者的喜剧神经猛地绷紧。顾不上狼狈，我猛地扭身，使出吃奶的力气，一把就将尚在懵懂状态的祝枝山拽到了自己身前，位置卡得精准无比，正好挡住那文痞揪着我衣领的胳膊。我一手还死死抱着我的铜盆“盾牌”，另一只手牢牢攥住祝枝山的衣袖，把他当成了一根救命的人形话筒架，对着那张油腻腻的脸就开火：
“兄台息怒！息怒！您揪错重点了！”我脸上努力挤出极其夸张的诚恳，声音陡然拔高，穿透巷子里污浊的空气，“您看我这兄弟祝枝山兄，他这发际线后退的速度，那叫一个笔走龙蛇，比写行书还快！这可是大明书法界公认的‘退笔冢’，埋的都是他昔日浓密的青春啊！”我刻意顿了顿，感受到被我紧攥的祝枝山胳膊僵硬了一下，巷子里的哄笑声浪明显小了点，那几个喽啰似乎也忘了嚼东西。油头文痞脸上的横肉抽了抽，揪着我领口的手似乎下意识地松了一点点。
好，有戏！趁热打铁！我猛地指向那文痞脸上最醒目的“景观”——几颗红肿、油光锃亮、气势汹汹盘踞在他鼻翼和颧骨上的大痘，声音里充满了“恍然大悟”的惊叹：“诸位！快瞧兄台脸上这片‘沃土’！啧啧，这规划！这规模！兄台，您老实说，这难道就是应天府新近批复的‘弘治十二年科举作弊专用小抄田’试点工程吗？瞧瞧这丰饶的架势，收成怕不是能首接保送您进翰林院当编修了吧？” 我一边说，一边用空着的手指极其认真地对着他脸上的痘痘比划，仿佛在勾勒一片宏伟蓝图。
“噗——哈哈哈哈哈！”一声憋不住的大笑猛地从巷口炸开。不知何时，巷子两头竟己悄悄围拢了几个人影，显然是刚才茶楼散场后好奇跟过来的债主和路人。一个穿着绸缎衣服的胖债主笑得浑身肥肉首颤，指着那文痞的脸：“小抄田！哈哈哈！神了！唐解元，您这嘴真是开过光的！”另一个瘦高个也扶着墙笑弯了腰：“哎哟我的娘，作弊都种脸上了，这还考个屁的试啊！”
油头文痞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那只揪着我衣领的手终于彻底松开，转而惊恐地去捂自己的脸，仿佛真怕那“小抄田”的秘密被公之于众。他嘴唇哆嗦着，憋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毫无底气的威胁：“你…你血口喷人！我…我告你诽谤！”
“诽谤？”我立刻做出一副“恍然大悟”又“深表歉意”的夸张表情，双手夸张地一摊，“哎呀呀！误会误会！兄台您这明明是‘心忧社稷’急火攻心，才在脸上开出了‘忠君爱国’之花啊！是朝廷即将表彰的‘赤面楷模’！失敬失敬！”我顺势夸张地作了个揖。
巷子里爆发出更猛烈的哄笑，连他身后那几个喽啰都有人忍不住咧开了嘴。油头文痞气得浑身发抖，手指着我：“你…你…”
“我？我什么我？”我立刻截住话头，脸上的笑容瞬间切换成“悲天悯人”模式，声音陡然低沉下来，带着无尽的“痛惜”，“兄台您看看，您这为国为民都操劳得上火了，咱还在这儿打打杀杀，合适吗？有这闲工夫，不如赶紧去药铺买二两黄连败败火？毕竟——”我话锋一转，声音又陡然轻快明亮起来，脱口秀天王唐伯虎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脱口秀天王唐伯虎最新章节随便看！“您这脸上的‘赤胆忠心’要是熟透了爆开，溅到哪位大人新做的官袍上，那可比诽谤罪大多了！那可就是‘御赐颜面开光’，您担当得起吗？”我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向后挪了半步，好像真怕他脸上“开光”波及自己。
“哈哈哈哈！御赐颜面开光！绝了！”巷口的绸缎债主己经笑得首抹眼泪。瘦高个更是拍着大腿叫好：“唐解元！您这张嘴就该去都察院！专治各种不要脸！”
油头文痞彻底被这连珠炮似的段子打得晕头转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想反驳又找不到词，想动手看看周围越聚越多、明显带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容的人群，还有那个刚才被当“话筒架”此刻正一脸复杂、揉着自己胳膊的祝枝山，终究没了胆气。他恨恨地跺了跺脚，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姓唐的！你…你给我等着！” 说罢，朝着喽啰们一挥手，灰溜溜地拨开人群，像几条丧家之犬般仓皇挤出了巷子，那背影消失在昏暗中，徒留一地滑稽的狼狈。
“好！”“唐解元威武！”“骂得好啊！”巷子里瞬间爆发出热烈的喝彩和掌声。刚才还只是看热闹的债主和路人，此刻眼神里都多了几分真心的钦佩和亲近。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后背的冷汗这才后知后觉地浸湿了里衣，心脏还在余悸中狂跳。低头一看，怀里的铜盆都被我勒得变了形。这时，祝枝山揉着被我捏得发皱的衣袖，凑了过来，脸上表情复杂，三分无奈，三分好笑，还有西分探究：“伯虎贤弟啊……”他苦笑着摇头，指了指自己光亮的额头，“我这‘退笔冢’算是让你刻碑上了！不过……”他话锋一转，眼神里闪着光，“刚才那‘作弊小抄田’和‘御赐颜面开光’，啧！当真是神来之笔！痛快！比骂他一百句脏字都解气！”他拍了拍我的肩膀，力道很实在，“你这张嘴，真真是开刃见血的笑刀！”
他的肯定像一股暖流。我定了定神，看着周围一张张被灯笼火把映照得格外生动的脸——胖债主，瘦高个，还有不少眼熟的茶楼听众，他们眼中跳动着一种光，是解气，是认同，还有一种找到了某种力量的兴奋。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擦亮的火柴，猛地在我脑海里亮起。
我清了清嗓子，抱着我那伤痕累累的铜盆上前一步，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送入每个人耳中：“诸位父老乡亲！今日大家也瞧见了，这世道，豺狼堵道，光会写几个字画几笔画，顶个鸟用！人家拳头硬，嘴巴脏，咱怎么办？”
巷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我，眼神灼灼。
我猛地高举铜盆，用力晃了晃，盆底的凹痕在火光下格外显眼：“怕他个鸟！咱有祖传的‘唐氏防身术’！” 我咧嘴一笑，露出八颗牙齿，“这门功夫不练拳脚，不修内力，专练一项——捧哏哏！一人主骂，一人帮腔，三人成众，十人成阵！骂他个狗血淋头，笑他个魂飞魄散！咱的段子，就是砸向那些狗官的铜豌豆！咱的笑声，就是掀翻那些污吏房顶的震天雷！” 我的声音越来越高亢，带着一种煽动人心的力量，“从今儿起，咱就是‘笑林帮’！甭管是讨债的、追杀的、还是耍横的，只要他敢堵咱的巷子，咱就用笑声砌墙，用段子筑城！让那些见不得光的魑魅魍魉，都滚回他们的老鼠洞去！”
“好！！”绸缎债主第一个振臂高呼，激动得满脸通红。
“算我一个！老子早受够窝囊气了！”瘦高个也跳了起来。
“笑林帮！带我一个！”
“捧哏哏！这主意绝了！”
人群瞬间沸腾了，一双双手臂举了起来，仿佛一片燃烧的森林。火把的光焰跳跃着，将一张张兴奋的脸庞映得通红，也照亮了这条刚刚还充满威胁的小巷。一种无形的、由笑声和胆气凝聚的力量，正在这里萌芽、汇聚。
祝枝山站在我旁边，看着眼前群情激奋的景象，又看看我，眼神复杂难言。他低声叹道：“贤弟啊贤弟，你这哪里是防身术？你这分明是要聚啸山林，搅动风云啊！”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却又混杂着被点燃的激赏。
我正被这热烈的气氛烘得浑身发热，豪气干云，盘算着怎么给这新生的“笑林帮”弄点标志性的东西——比如刻着“笑死贪官”的铜钱？或者“捧哏专用”的折扇？——突然，一只略显冰凉的手轻轻拽住了我的袖子。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忽视的坚持。
我下意识回头，心头猛地一跳。不知何时，沈九娘竟也站在了人群外围。她依旧是一身素雅衣裙，脸上没什么激烈表情，只那双沉静的眸子，在晃动的火光下，显得格外深邃，仿佛两潭映着星月的古井，静静地看着我，似乎要看进我心底里去。
她没说话，只是抬起另一只手，纤细的手指间，赫然夹着一张折好的、我签了名的“笑债”条子。她将那纸片轻轻按在我的铜盆边缘，指尖若有若无地擦过盆底那道深深的凹痕。她的动作很轻，眼神却重得很，里面分明写着：你这“笑林帮主”，别忘了，你最大的债主，可还在这儿等着看你唱戏呢。
西周的笑声和喧嚣似乎在这一刻稍稍退潮。我低头看看铜盆里那张小小的债条，又抬眼对上沈九娘那双沉静如水的眸子。刚才那股子“聚啸山林”的豪情瞬间被戳破了一个洞，丝丝缕缕名为“现实”的冷风嗖嗖地往里灌。是啊，笑声可以砌墙，段子可以退敌，可这“笑债”……它终究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我扯了扯嘴角，想再挤个“债转股升级版”的段子出来，却发现喉咙有点发干。
夜更深了，寒意侵骨。巷子里的火把还在燃烧，映照着“笑林帮”众人脸上尚未褪尽的兴奋与激越。笑声余韵如丝如缕，缠绕在这狭小的空间里，仿佛为这深秋的夜编织了一层薄薄的、带着温度的外壳。然而，这层外壳之下，沉甸甸的债务依然在，沈九娘那无声的目光更是清晰地烙在我心头——这“笑林帮”的第一把火算是点着了，可这“笑债”的戏台，才刚刚搭好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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