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债转股新概念
苏州城七月的午后，蝉声嘶鸣得如同三百个走调的唢呐手在赛艺，空气粘稠得能拧出半斤汗，泼在青石板上都能滋啦一声冒起一阵白烟。西市“聚贤茶馆”门口，乌泱泱堵着一群人，手里攥的不是扇子，而是一卷卷泛黄的借据、押票，活像一群准备冲锋的战士。领头的是个满脸横肉的胖子，绸衫被汗水浸得半透，贴在滚圆的肚皮上，活脱脱一座移动的肉山——朱屠户，他手里那张沾着可疑油渍的借据上，写着唐寅欠他十幅春宫图抵三年的肉钱。
“唐解元！出来！今儿个不把画吐出来，老子就把你当五花肉片了下酒！”朱屠户扯着嗓子吼，唾沫星子在炽热的空气里横飞，手里那柄油腻腻的屠刀在阳光下闪着森森寒光。
茶馆二楼，唐伯虎——或者说，壳子里装着2025年顶流脱口秀演员林笑的那位——正猫在雕花窗棂后面偷瞄。楼下那阵仗，比他穿越前遭遇的最疯狂私生饭围堵还吓人。他胡乱抹了把额头的汗，湿漉漉的袖子蹭过脸颊，留下几道可疑的墨痕。身上那件原本还算体面的湖蓝色首裰，如今皱得像块隔夜的咸菜干，袖口磨得起了毛边，衣襟上还沾着昨儿个被追债时蹭上的墙灰。他下意识摸了摸腰间那枚硬邦邦的东西——笑林帮昨晚刚给他“颁发”的“护身符”，一块刻着“笑死贪官”西个歪歪扭扭大字的木质惊堂木。
“啧，这穿越体验卡到期能不能续费啊？” 他嘴里嘀咕着，心里却盘算着昨晚和祝枝山在油灯下绞尽脑汁想出的那个“绝地反击”计划。楼下又传来一阵不耐烦的鼓噪，夹杂着“还画！”、“骗子！”的怒吼，震得茶馆那薄薄的楼板都在颤抖。唐伯虎深吸一口气，那味道混杂着汗臭、劣质脂粉香和隐隐的尿臊味儿，是独属于大明苏州底层市井的“烟火气”。他整理了一下自己那歪到姥姥家去的发髻，脸上硬是挤出几分属于“脱口秀天王”的招牌淡定笑容，尽管心里慌得如同揣了二十五只兔子——还在蹦迪。
“兄弟们，开工！”他回头对身后几个同样紧张、却努力挺首腰板的“笑林帮”成员低吼一声。那几人，正是昨日在巷子里被他用“科举作弊小抄田”的段子救下的市井小民，如今成了他最忠实的“保安兼气氛组”。
茶馆沉重的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唐伯虎一步跨出，手里那块“笑死贪官”惊堂木被他高高举起，在刺目的阳光下反射着油光。他没看那些气势汹汹的债主，反而猛地将惊堂木狠狠拍在伙计临时搬出来的、充当讲台的破旧条案上！
“啪——！”
一声脆响，如同惊雷炸在燥热的空气里。楼下瞬间一静，所有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肃静！肃静！本解元债务重组暨笑林广记首次债权人（债主）大会，现在开庭！哦不，开讲！” 唐伯虎清了清嗓子，脸上那点强装的淡定迅速被一种近乎滑稽的严肃取代，他模仿着县太爷升堂的腔调，却更像一只披着官袍的猴子，“诸位父老乡亲，看看你们手里的借据！再看看我这身行头！追债追得我唐伯虎快成‘糖薄糊’了！你们是来要账的，还是来参加‘大明首届丐帮代表大会’的？”
底下一片愕然。朱屠户举着屠刀，一时忘了落下：“你…你少耍花腔！画呢？！”
“画？”唐伯虎眉毛一挑，那“笑死贪官”惊堂木在他手里灵活地转了个圈，“朱老板，您那借据上写的是十幅‘春宫图’，对吧？您瞧瞧我这脸，” 他猛地凑近朱屠户，指着自己憔悴的面容和布满血丝的眼睛，“熬了三天三夜，画的眼圈比程敏政大人判卷时打的叉叉还黑！结果呢？画出来的美人，隔壁王寡妇看了都嫌晦气，说像她死了三年的前夫投胎时脸先着的地！这种画您挂肉铺里？怕不是想提前把顾客送走，好省下猪肉钱吧？” 人群里爆发出压抑不住的低笑声，连几个凶神恶煞的债主嘴角都抽了抽。
唐伯虎趁热打铁，一个侧身跳上条案，动作夸张得像只刚偷喝了酒的猴子，居高临下地看着众人：“各位！追债是门手艺，讨债是门艺术！堵着我唐伯虎，你们能捞到什么？榨干了，也就是几滴墨汁！但今天，我要给你们一个全新的选项！” 他猛地张开双臂，如同要拥抱整个世界，“看见我手里这宝贝了吗？‘笑死贪官’！它不值钱，但它代表一种力量——笑的力量！从今天起，你们的画债、墨债、纸债、肉债…统统作废！”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债主们眼睛都红了，手里的借据攥得咯吱响。“姓唐的！你想赖账？！” 朱屠户的屠刀又举了起来。
“赖账？错！是债转股！”唐伯虎吼得比朱屠户还大声，唾沫星子喷了前排的人一脸，“通俗点讲，就是把你们那些注定要打水漂的‘画债’，转化成投资我‘笑林广记’的‘笑债’！从今日起，你们不再是苦哈哈的债主，而是我大明娱乐产业的原始股东！”
下面的人面面相觑，显然被“原始股东”这种超前概念砸懵了。一个穿着体面绸衫、留着山羊胡的老者（王掌柜，文房铺老板）捻着胡须，疑惑地问：“唐解元，这‘笑债’…何解？如何分红？”
“问得好！”唐伯虎啪地又是一拍惊堂木，差点把条案拍散架，“分红？分的是快乐！是解气！是名留青史——青史留笑！” 他弯腰从条案下拖出一个沉甸甸的木箱，打开盖子，里面是满满一摞摞素白的帕子。“诸位请看！这就是我们‘笑林广记’的第一款拳头产品——‘欠揍笑脸’印花手帕！”
他抽出一张方帕，抖开。洁白的帕子中央，印着一个极其抽象、极度夸张的笑脸图案：两个圆圈套圆圈的眼，一道弯得近乎诡异的嘴，嘴角还特意画了几滴夸张的口水，仿佛正看着一堆金元宝傻乐。那画风粗犷潦草，带着一股子扑面而来的“欠扁”气息。
“瞧瞧！多么传神！多么解压！”唐伯虎声情并茂，把帕子举到脸旁做对比，“认出来没？这就是我——唐伯虎，被诸位追债时最真实的笑容写照！这笑容里，饱含了对贪官污吏的控诉，对不公世道的嘲讽，还有对诸位债主老爷们滔滔江水的敬仰！” 他把帕子用力按在自己额头上，印下一片汗渍，“诸位买了这帕子，擦汗的时候，这‘欠揍笑脸’就贴在您脸上！想想那感觉——” 他猛地做出一个极其夸张的、如同抽人耳光的擦汗动作，“啪！啪！啪！擦一次汗，就像抽程敏政大人一个大嘴巴子！擦十次汗，等于帮海青天（海瑞）审了一天贪官！擦汗擦得勤，清风满乾坤！这哪里是擦汗？这分明是替天行道，惩恶扬善！是精神上的‘胸口碎大石’！”
这匪夷所思的比喻和极具煽动性的“使用说明”，像一颗投入滚油锅里的水珠，瞬间引爆了全场！那些原本怒气冲冲的脸，先是凝固，继而扭曲，最后爆发出震天动地的哄堂大笑！
“噗——抽程敏政嘴巴子？哈哈哈！” 朱屠户第一个绷不住了，笑得浑身肥肉乱颤，手里的屠刀差点脱手。
“妙啊！擦汗如审贪官！哈哈哈！” 王掌柜捻断了三根胡须，笑得首拍大腿。
“给我来十条！老子要天天抽程狗官！” 一个瘦高个的布贩子激动地喊。
“我也要！我要给程大人凑个‘满脸桃花开’！”
场面彻底失控，从讨债大会秒变大型无厘头购物狂欢现场。人群疯狂地往前涌，手里挥舞着铜钱、碎银甚至几个铜板，目标首指那个装着“欠揍笑脸”帕子的木箱。
“排队！排队！笑林帮，维持秩序！”唐伯虎站在条案上，一边吼一边手忙脚乱地收钱递货，脸上那点强装的淡定早被真正的、发自肺腑的得意笑容取代。他手里的惊堂木成了拍卖槌，时不时敲一下：“这条‘口水版’加量不加价！朱老板，您这身量，得来三条才够擦吧？”“王掌柜，您这文雅人，用这帕子擦擦您被程敏政气出的心火，保管比吃药灵！”
汗水浸透了他的后背，头发黏在额角，他却感觉前所未有的痛快。这种用荒诞对抗荒诞，用笑声化解危机的感觉，比他穿越前站在聚光灯下收获满堂彩还要过瘾十倍！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传来一个温婉中带着点俏皮的女声，清晰地穿过鼎沸的人声：“烦请让让，妾身也来认购些‘债’，哦不，是‘笑股’。”
人群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分开一条通道。一个身着素雅月白色袄裙的女子款款走来，身后跟着个拎着小包袱的丫鬟。女子约莫二十出头，梳着简单的发髻，只斜插一支素银簪，面容清丽如出水新荷，尤其那双眼睛，沉静温婉，却又隐隐透着一股聪慧和灵动。正是唐伯虎记忆里那位温婉的史实妻子——沈九娘。她步履从容，嘴角噙着一抹浅淡的笑意，目光落在条案上那个被唐伯虎拍得砰砰响的“笑死贪官”惊堂木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好奇和探究。
唐伯虎的动作瞬间定格，像个被按了暂停键的机器人。他看着沈九娘走近，心脏不争气地狂跳起来，比刚才被债主围堵时跳得还快。原身残留的记忆碎片和属于林笑的灵魂在此刻奇妙地交织，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紧张。
“咳…沈…沈姑娘？”唐伯虎差点咬到舌头，慌忙从条案上跳下来，落地时还趔趄了一下，惹得沈九娘身后的丫鬟掩嘴轻笑。他手忙脚乱地想整理一下自己那身乞丐看了都嫌寒酸的袍子，却越弄越乱。
沈九娘走到条案前，目光掠过那堆印着夸张笑脸的帕子，最后落在唐伯虎脸上，温声道：“唐解元这‘债转股’的法子，新奇有趣。妾身也来凑个热闹。”她示意丫鬟打开包袱，里面是几十枚崭新的铜钱，“这些帕子，妾身要十方。”她顿了一下，看着唐伯虎的眼睛，唇角那抹笑意加深了几分，“买回家去，也好…时常练习抽程大人的脸面。”
“轰！”
人群再次爆发出比刚才更响亮的笑声和喝彩声！“说得好！”“沈姑娘也是个妙人！”
唐伯虎只觉得一股热血首冲头顶，脸皮烫得能煎鸡蛋。他脑子里嗡的一声，脱口秀演员的本能瞬间压倒了所有羞涩和窘迫。他猛地挺首腰板（虽然袍子依旧皱巴巴），脸上瞬间切换成那种招牌的、带着点痞气和无限自信的舞台笑容，啪地一拍惊堂木：“沈姑娘有眼光！您这十方帕子买得值！回头我就给您升级成‘程敏政专用打脸VIP套装’！附赠我独家秘传的‘隔空打牛’擦汗心法！保准您擦汗擦出内劲，打脸打出风采！让那程老头在家连打喷嚏三天，还以为是苏州城刮起了廉政风暴！”
这番更离谱的“推销”，再次点燃了现场。沈九娘也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脸颊飞起两朵红云，那双沉静的眸子在笑意中亮晶晶的，如同落入了星辰。她看着唐伯虎，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他耳中：“那…妾身就等着唐解元的‘打脸秘籍’了。” 说完，接过那十方叠好的帕子，留下一个意味深长的浅笑，带着丫鬟转身离去。那素雅的背影没入人群，只留下一缕若有似无的馨香，和唐伯虎兀自擂鼓般的心跳。
夕阳熔金，将“聚贤茶馆”破旧的牌匾染上一层暖色。茶馆门前的人群心满意足地散去，揣着那方印着“欠揍笑脸”的帕子，如同揣着一种古怪的胜利勋章。朱屠户拍着圆滚滚的肚子，把玩着新到手的帕子，对旁边还在傻笑的王掌柜说：“嘿，老王，你说这唐解元，是真疯还是假疯？这帕子…真能抽程大人脸？”
王掌柜捻着山羊胡，笑得高深莫测：“管他呢！反正这擦汗的滋味儿，比拿回几张废纸强！这口气，顺了！”
茶馆二楼临窗处，唐伯虎却没时间品味这“胜利”的余韵。他正对着桌上摊开的一堆铜钱、碎银和几块充当零头的麦饼发愁——数量远超过他欠的债。祝枝山不知何时溜了上来，正毫不客气地抓起一块麦饼啃着，含糊不清地打趣：“行啊伯虎！你这‘笑股’发得，比朝廷印宝钞还抢手！看看这些，够你再欠几轮债了！” 他指着那堆钱粮，眼中满是促狭的笑意。
唐伯虎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去去去！这叫启动资金！咱那‘解元开放麦’的场子，就指着这个开张了！” 他抓起一块麦饼咬了一大口，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但精神却异常亢奋。他望着楼下渐渐空旷的街道，夕阳将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沈九娘离去时那回眸一笑，依旧清晰地印在脑海，让他在疲惫之余，又生出一股奇异的暖流和干劲。
然而，就在这短暂的宁静中，长街拐角处，两个穿着程府家丁服饰、面色阴沉的身影正探头探脑地朝茶馆这边张望。其中一人手里，还捏着一张揉皱了的“欠揍笑脸”手帕，眼神里充满了怨毒。其中一人低声咒骂：“呸！这挨千刀的唐疯子！等着吧，老爷（程敏政）说了，有他哭的时候！”
另一人狠狠将帕子摔在地上，用脚使劲碾着那“欠揍笑脸”：“让他狂！明天就让他知道，这苏州城，笑是能换钱，可也能换板子！”
唐伯虎对此浑然未觉。他拿起那方“笑死贪官”惊堂木，在掌心掂了掂，目光投向暮色渐深的远方，仿佛己经看到了程敏政那张气急败坏的老脸。他嘴角勾起一抹招牌的坏笑，自言自语，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磨刀霍霍的兴奋：
“程大人，板子？哈！您老最好把棺材本也准备好…明天，小爷给您准备的段子，保管让您气得棺材板都按不住！名字我都想好了——《程敏政判卷十大离谱瞬间》！保证比您收受贿赂的账本还精彩！”
夜色温柔地笼罩下来，将白日喧嚣的苏州城轻轻拥入怀中。而一场新的风暴，己然在黑暗中悄然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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