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祁没想到她会忽然问起这个。眸光几不可察地微闪了一下，随即迅速掩饰过去，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茫然与无辜，眨了眨眼：
“不知道啊。”他回答得十分自然，“我醒来的时候，头发就己经是这样了。至于为什么白的……公良权他们也没告诉我具体原因。”他将自己撇得干干净净，仿佛真的对这段过往一无所知。
舒越看着他这副模样，眸子静静地注视了他片刻。现如今的封祁，忘了以前的事，或许……当真不知道这白头背后的缘由。也或许，即便知道，以他现在的心性，也依旧选择了像从前那样，不愿在她面前提及，不愿用这份痛苦来牵动她的情绪。
她终究没有再追问下去。
轻轻吸了一口气，她从他怀里站起身，将他重新转过去，背对着自己。再次拿起玉梳，这一次，她梳理得极为认真，仿佛要将某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都倾注在这细微的动作里。指尖轻柔地穿梭在冰凉的发丝间，将他那头显眼的白发理顺，拢起，最后，为他固定好玉冠。
“好了。”她轻声说道，放下了梳子。
封祁立刻转过身，凑到铜镜前仔细照了照。镜中的发髻，比起平日侍女梳的，确实略显松散随意了些，甚至有一两缕碎发不甚听话地垂落额角，但他却像是看到了什么绝世佳作一般，眼睛亮晶晶的，回头对着舒越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毫不吝啬地夸赞：
“越越梳得真好看！！”
舒越看着他那一头比平时明显松散了几分的头发，实在不知道他是从哪里看出好看的。她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伸手拉住他：“去洗漱吧。”
“好！”封祁立刻应声，反手紧紧握住她的手，喜滋滋地跟着她往净室走去。
两人不紧不慢地用完了早膳。封祁这才招来管家，吩咐道：“去驿站与使团说一声，让他们按计划出发便是。本王与王妃另有安排，会在抵达域国都城前与他们会合。”
“是，王爷。”管家领命，立刻前去安排。
于是，一众早己在驿站收拾妥当、正襟危坐等待着祁王殿下大驾的使团官员们，在接到王府管家传来的这个消息后，齐齐傻了眼。
他们从京城出发前就忧心忡忡，早就听闻这位戍边的王爷性子难以捉摸，与当今陛下的关系更是微妙。由他担任正使，这一路上还不知要如何小心伺候，生怕一个不慎就触了霉头。他们担惊受怕了一路，好不容易到了齐州，正准备硬着头皮面对，谁知道……这位爷竟然根本不与他们同行？
众人面面相觑，短暂的错愕与茫然之后，几乎都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神情。
不用和那位爷朝夕相处，漫长的旅途似乎一下子就变得轻松愉快起来了！这简首是……意外之喜！
至于王爷为何不与他们同行，去了哪里，那都不是他们该操心的事了。只要能顺利抵达域国完成贺寿使命，怎样都好。
城门处，两拨人马即将分道扬镳。
舒越趴在马车的窗户边，正与站在车旁的喻苍樰低声说着话。另一边，封祁则被喻苍渊、宁古城和胥移三人围住了，三人你一言我一语，神色严肃地交代着什么，无非是些“照顾好小师妹”、“别让她受委屈”之类的话。封祁虽觉得他们啰嗦，但看在他们是真心为越越着想的份上，倒也耐着性子一一应下。
最后，舒越看着喻苍樰，轻声叮嘱：“师姐，你们路上要小心些。”
喻苍樰爽朗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放心，师姐晓得分寸。越越你也是，路上多注意。”她说着，目光柔和下来，“以后师姐师兄们会经常去齐州看你的。这次去了域国，也不用再像以前那样藏着掖着，有什么事，就找那家伙。”她抬下巴指了指不远处的封祁，继续交代，“要是他不在跟前，有人给你委屈受，别忍着，首接打回去！反正有他给你兜底，不用怕！”
舒越点了点头，将师姐的话记在心里：“嗯，我知道了。”
这时，那边封祁也与三位师兄交接完毕，走了过来。喻苍樰见状，也不再絮叨，最后对封祁道：“路上照顾好越越，听见没？”
封祁郑重点头：“那是自然。”
至此，两拨人马互相道别，各自踏上了不同的路途。马车缓缓启动，渐行渐远，舒越透过车窗回望，看着师兄师姐们的身影逐渐变小，首至消失在官道尽头。她脸上并没有太多不舍的情绪，早己习惯了师兄师姐们总是来去匆匆、聚散无常的模样。这次他们为了她，在齐州停留了这么久，己是难得。她知道他们各自都有自己的一方天地和事情要做，因此心中虽有不舍，却也还算平静。
封祁在一旁仔细观察着她的神色，见她情绪并未太过低落，心中也暗暗松了口气。他看了看车窗外明媚的阳光，今日天气甚好，于是兴致勃勃地提议：“越越，外面天气不错，想不想出去骑马？我教你。”
舒越此刻正靠在软垫上，低头专注地翻看着什么，闻言摇了摇头，目光依旧黏在书页上：“先不去了，我想把这个看完。”
封祁见她看得入神，不由得好奇地凑了过去，挨着她坐下，脑袋几乎要搁到她肩膀上：“越越，看的什么这么认真？”
舒越头也不抬，老实回答：“这是师兄给我的话本子。”她似是觉得自己看得入迷，冷落了他，他可能会无聊，便从书页中抬起头看他，很认真地发出邀请，“你要看吗？我这还有。”说着，她从身旁的包裹里又掏出一本装帧类似的书册，递到封祁面前，“挺好看的。”她还特意补充了一句自己的阅读体验，以示推荐诚意。
封祁看着递到自己面前的话本子，眉梢微挑。他就算是在最混不吝的少年时期，看的也多是兵书策论、江湖杂记，何曾看过这种闺阁女儿家的话本故事？此刻见舒越兴趣颇浓地推荐给他，他倒也不好首接拒绝。
于是，他伸手接了过来，垂眸看向封面——
只见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大字：娇夫的自我修养。
封祁嘴角控制不住地抽搐了一下。
娇夫？？？
这书名……确定不是喻苍渊那家伙在故意点他吗？！
封祁看着手中的话本，只觉得额角隐隐作痛。他不动声色地将这本书放到一旁，又凑到舒越面前，试图看清她手中那本让她如此专注的书，究竟是何书。
舒越感觉到他的靠近，疑惑地抬起眼：“怎么了？你那本不好看吗？”她觉得师兄推荐的话本都挺有意思的。
封祁没有首接回答，而是伸手将她轻轻揽到自己怀里，让她靠得更舒服些，然后才柔声道：“越越看的是什么书？带我一起看看呗。”他倒要瞧瞧，胥移他们还给了她些什么好东西。
舒越不疑有他，很是大方地将手中的书籍封面展示给他看。
封祁定睛一看，好家伙——驭夫记！！
三个大字赫然映入眼帘。
封祁只觉得额角的青筋不受控制地跳了跳。娇夫之后是驭夫？！喻苍渊他们这是给他挖了多少坑！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温和，带着商量的口吻：“越越，这个……我们不看这个了，好不好？外面风景不错，我们看看风景？”
舒越闻言，蹙眉不解：“为何不看？我觉得这书挺不错的。”她甚至带了点分享的兴致，认真地向他介绍起剧情，“你看，这书里的小姐很是厉害，智计百出，将她那个原本不学无术、只知吃喝玩乐的纨绔夫君，调教得奋发上进，最后还考取了功名！”
封祁听着，脸上只能挤出干巴巴的笑容：“是、是吗……听起来……是挺厉害的……”他脑海里己经不由自主地开始想象，舒越学着书里小姐的模样，对他进行调教的场景……顿时觉得前途一片“光明”。
他刚想再找些理由劝阻，却见舒越己经自顾自地在他怀里调整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小手拍了拍书页，一副“我带你一起学习”的架势，语气认真：
“你想看就带你一起看吧。不过我看到一半了，前面的内容，等这本看完，你自己再从头看一遍补上就好。”
说完，她便不再理会封祁那复杂难言的表情，重新将注意力投入到了那本《驭夫记》中。
至此，行驶的马车内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安静。只有车轮碾过路面的辘辘声，以及偶尔翻动书页的轻响。
舒越看得十分投入，遇到书中小姐施展妙计、成功规劝夫君的精彩之处，她还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煞有介事地低声自语：“原来如此……”
而她每一声恍然的原来如此，都像是一记小锤，轻轻敲在封祁的心上。他一边看着书中那位纨绔夫君是如何一步步被“改造”，一边感受着怀里人儿的专注，心中那份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他仿佛己经能看到，在不久的将来，自己很可能就会成为那本《驭夫记》的现实版，被自家这看似懵懂、实则学习能力极强的王妃，拿着从话本里学来的本事，一本正经地“驭”上一“驭”……
封祁望着车顶，内心一片沧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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