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黑暗最是深沉，葬魂涧底却异样地“明亮”起来。并非来自天光，也非星舰残骸的余晖，而是地底深处被强行导入的庞大能量，正透过岩层的缝隙，蒸腾起一片朦胧的、带着暖意的白色水汽，混杂着硫磺与新生矿石的气息，将这片死寂的废墟笼罩在一片奇异的氤氲之中。
“青鸾号”彻底沉默了。庞大的舰体如同史前巨兽的骨骸，冰冷、黯淡，再无半点声息。只有偶尔因结构应力发出的、细微的金属呻吟，提醒着它曾经的存在与最后的疯狂。
我抱着依旧昏迷的“阴钥”，靠在一段相对完好的金属壁旁，浑身如同散架，每一处骨头都在叫嚣着疼痛与疲惫。手中的玉佩恢复了往常的温润，静静地躺在掌心，仿佛刚才那力挽狂澜的爆发只是一场幻梦。
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了嘈杂的人声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火把的光芒。
是老铁！他带着幸存的几名汉子，去而复返。他们个个带伤，衣衫褴褛，脸上混合着劫后余生的庆幸和难以置信的震惊。
“姜丫头！你们没事吧？！”老铁看到我和昏迷的“阴钥”，先是松了口气，随即被周围彻底沉寂的星舰残骸和那蒸腾的地热景象惊得目瞪口呆，“这……这他娘的是怎么回事？那玩意儿……真不炸了？”
我费力地点了点头，简单将引导能量释放的过程说了几句。老铁听得咂舌不己，看向我和“阴钥”的眼神充满了复杂。
“谢瘸子呢？”我问。
“在外面，孙婆子看着呢，死不了，就是又晕过去了。”老铁叹了口气，“刚才地动山摇的，差点把我们都埋外边通道里！妈的，这辈子没经历过这么刺激的事儿！”
正说着，另一阵更加整齐、沉重的脚步声从入口方向传来。火光映照下，萧屹川一身戎装，带着一队精锐边军，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他显然也经历了刚才的能量冲击，甲胄上沾满尘土，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第一时间扫过沉寂的星舰，最终落在我和“阴钥”身上。
他的目光在我手中的玉佩上停留了一瞬，随即移开，沉声问道：“情况如何？”
“顾天穹确认死亡，‘青鸾号’……就是这艘星舰，能源核心过载，自毁程序己执行，但大部分毁灭性能量被引导至地底释放。目前，威胁己解除。”我尽可能简洁地汇报，省略了其中的细节。
萧屹川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他走到那焦黑破损的能量核心附近，仔细观察了片刻，又看了看周围彻底失去活性的“石头人”守卫和顾天穹那惨不忍睹的遗骸。
“星渊穿梭舰……‘青鸾’……”他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眼神深处是难以掩饰的震撼与凝重。这等超越时代认知的造物，其存在本身，就是足以颠覆一切的力量。
良久，他才转过身，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姜姑娘，谢先生，还有这位小姑娘，你们……立下了不世之功，也接触了……不该接触的秘密。”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老铁立刻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梗着脖子道：“萧侯爷！功不功的俺老铁不在乎！人没事就行！现在麻烦解决了，您是不是该履行承诺，放我们离开了？”
萧屹川看向老铁，又看了看我，缓缓道：“铁校尉稍安勿躁。此间事，己非寻常军功或逆案可比。‘青鸾’虽寂，其骸犹存，其秘未绝。陛下那里，必须有一个明确的交代。而你们……”
他顿了顿，目光深邃：“……是唯一深入了解此间秘密的人。”
我的心提了起来。他还是要扣下我们？
就在这时，一个虚弱却清晰的声音，从入口处传来：
“……萧侯……是想要……一个……活着的……‘功臣’……和……一段……可以被‘修饰’的……传奇……还是想要……几个……‘意外’死于……星舰余波的……知情者……然后……独自面对……这堆……解释不清的……烂摊子？……”
谢洵！他被两名汉子用担架抬着，再次出现在了这核心之地。他脸色惨白如纸，气息微弱，仿佛下一刻就会断气，但那双眼睛，却带着洞悉一切的嘲弄，首首地看着萧屹川。
萧屹川眉头微蹙，看向谢洵：“谢先生此言何意？”
谢洵扯了扯嘴角，那笑容虚弱却带着锋芒：“……意思就是……这‘青鸾’的秘密……太大……你萧屹川……一个人……吞不下……也……捂不住……杀我们灭口……最简单……但也……最蠢……齐王那边……会怎么想？陛下……又会怎么想？……”
他喘了口气，继续道：“……留着我们……你可以上报……是您……运筹帷幄……指挥若定……联合我等……江湖义士……历经血战……终挫败逆匪顾天穹……引爆其巢穴……化解了一场……惊天危机……至于……这巢穴是什么……怎么说……还不是……由你……这张嘴？……”
“……而我们……只求……活命……和……自由……”谢洵的目光扫过我，扫过“阴钥”，最后定格在萧屹川脸上，“……用我们的沉默……和……适当的‘证词’……换一个……平安离开……从此……隐姓埋名……不再过问……朝廷与……这‘星舰’之事……如何？……”
谢洵这是在赌，赌萧屹川更看重实际的利益和稳妥的局面，而不是冒着巨大的政治风险，强行留下我们这几个烫手山芋。他将我们定位成“协助者”，将功劳大头让给萧屹川，换取我们的生路和自由。
萧屹川沉默了。他目光锐利地盯着谢洵，似乎在权衡利弊。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不定的阴影。
整个洞窟一片寂静，只有地底传来的、微弱的水汽蒸腾声。
许久，萧屹川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谢先生……果然智计过人。”
他向前一步，目光扫过我们三人：“姜姑娘，谢先生，还有这位小姑娘，此番平息大患，功在社稷。本侯会如实禀明圣上，为尔等请功。至于尔等所求……只要安分守己，不妄言，不滋事，本侯可保尔等……安然离去。”
他做出了选择。一个对双方都相对有利的选择。
老铁重重松了口气。
谢洵也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闭上了眼睛，低不可闻地说了句：“……成交……”
……
半个月后，潼武关风波渐息。
朝廷明发谕旨，嘉奖镇北侯萧屹川平定冯子敬叛乱、铲除听雨楼逆党之功。至于葬魂涧异动，官方定性为逆匪顾天穹盘踞巢穴，负隅顽抗，最终引爆机关，与部分巢穴同归于尽，细节含糊其辞。齐王派出的拱卫司在萧屹川的强势态度和“既定事实”面前，最终也只能悻悻而归。
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在清晨的薄雾中，悄然驶离了潼武关地界。
车内，谢洵依旧靠着软垫，脸色好了不少，但肩伤未愈，精神短少。孙婆婆随行照料。“阴钥”靠在我身边沉睡着，小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属于她这个年龄的红润，眉宇间的惊惧也淡去了许多。
老铁没有跟来，他选择留在了潼武关，用他的话说，习惯了那里的铁与火，也放心不下那些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萧屹川似乎对他颇为倚重，给了他一个不小的军中职务。
马车辘辘前行，碾过初生的野草，发出沙沙的声响。
我掀开车帘，望向窗外。朝阳正突破云层，将金色的光芒洒向大地，远山如黛，田野新绿，一切都充满了生机。
结束了。父亲的血仇，听雨楼的阴影，顾天穹的野心，还有那艘来自星海的迷途之舟“青鸾”……一切都尘埃落定。
我们失去了很多，但也守护了一些东西。
谢洵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也望着窗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那铁疙瘩……就这么……烂在下面了？……”
我沉默片刻，轻声道：“或许，那才是它最好的归宿。”
他哼了一声，不再说话，重新闭上了眼睛，嘴角却似乎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释然的弧度。
“阴钥”在睡梦中咂了咂嘴，往我怀里缩了缩。
马车继续向前，驶向未知的，却也是崭新的未来。
手中的玉佩，温润如初。
天，彻底亮了。
（全文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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