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星滩的喧嚣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油脂，模糊而令人不安。我站在那破旧的卦摊前，空气中弥漫着劣质烟草、尘土和某种不知名草药混合的怪味。百晓生——那个戴着墨晶眼镜的干瘦老头——的手指依旧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龟壳，发出单调的嗒嗒声。
我压低了斗笠，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我想知道，‘潜蛟’到底是什么？还有…顾天穹，他的弱点在哪里？”
嗒。嗒。嗒。
龟壳敲击声停顿了片刻。百晓生抬起头，墨晶眼镜完全遮住了他的眼神，只映出我模糊而紧张的倒影。
“‘潜蛟’？顾天穹？”他沙哑地重复了一遍，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丫头，你买的这两样东西…可是要掉脑袋的。”
“开价。”我言简意赅，手指在袖中捏紧了那枚冰冷的铜钱——老抠给的那点碎银早己在路上耗光，这是我仅剩的东西。
百晓生发出一个像是破风箱漏气般的笑声。“钱？”他慢悠悠地摇头，“…这种消息，钱买不到。”
他微微前倾身体，一股浓烈的老人味和药味扑面而来。“…得用别的换。比如…你是谁？为什么‘鼹鼠’会让你来找我？还有…”他墨镜的方向微微偏移，似乎扫过我紧握的拳头和站姿，“…你身上带着的血味和…听雨楼的身法路子…又是怎么回事？”
我的心猛地一紧。他果然不简单。
“…我叫姜璃。”我略去了姓氏，这个名字在听雨楼并不起眼，“‘鼹鼠’是我的长辈。他…可能出事了。顾天穹要杀我们灭口，因为渭桥的事。”
“渭桥…”百晓生轻轻啧了一声，像是想起了什么，“…三年前那桩‘意外’？看来水比想的还深。”他敲了敲龟壳，“…继续说。为什么找你灭口？”
我深吸一口气：“我们拿到了一些东西…证明楼主…顾天穹，他在暗中重启‘潜蛟’，并且为了灭口和夺取某样东西，在渭桥任务里动了手脚，甚至杀了自己派去的信使。”
寂静。只有远处集市模糊的嘈杂声。
良久，百晓生才缓缓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东西呢？”
我从怀里取出那份油布包裹的真实卷宗，却没有立刻递过去，只是让他看到一角。
百晓生的目光（尽管隔着墨镜）似乎凝固在那卷宗上。他又沉默了片刻，才慢慢靠回椅背，叹了口气：“…‘鼹鼠’这老家伙…到底还是留了一手…”
他忽然朝我招招手：“靠近些说话。这地方，耳朵太多。”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上前一步，保持着警惕的距离。
“ ‘潜蛟’…”他声音低得几乎如同耳语，却像冰冷的毒蛇钻入我的耳朵，“…根本不是你们以为的前朝秘宝或者什么武功秘籍…那是一个‘人选’。”
人选？我一怔。
“一个被选中的人…”百晓生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或者说，一个容器。用以承载某种…不应存于世间的‘力量’…或者说…‘遗产’。”
“什么样的力量？谁的遗产？”我追问。
“不知道。”百晓生干脆地回答，“…只知道，每一次‘潜蛟’现世，都伴随着江湖浩劫和王朝动荡。上一次，是百年前‘魔君’洛天擎…再上一次…记载就更模糊了…据说与海外秘教有关…总之，绝非善类。先楼主拼尽一切将相关记载销毁封印，就是怕后人起了贪念，引来大祸。”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无比凝重：“…顾天穹…他想要的，就是成为那个‘容器’，掌控那力量。为此，他什么都做得出来。听雨楼？不过是他搜集资源、排除异己的工具罢了。”
我感到一股寒意从脚底窜起。“…那他现在…成功了吗？”
“看样子…还没有。”百晓生沉吟道，“…‘潜蛟’之力，岂是那么容易掌控的？需要特定的时机、地点，还有…钥匙。他恐怕还在寻找或者…制造钥匙。渭桥那批货，或许就是关键之一。”
“弱点呢？”我抓住最关键的问题，“他不可能没有弱点！”
“弱点？”百晓生发出一个短促而古怪的笑声，“…一个野心膨胀到试图窃取神魔之力的人，他的弱点，往往就是他最强大的地方。”
他身体前倾，声音低得不能再低：“…他太自信了。自信于他的掌控力，自信于他的算计。他把所有人都当作棋子，享受摆布棋局的乐趣。这就是他最大的破绽——他轻视‘棋子’的反扑，尤其是…那些他以为己经彻底捏在手心里的棋子。”
“比如？”我紧紧盯着他墨镜下的阴影。
“比如…‘灰雀’。”百晓生缓缓吐出两个字，“…那个替他干脏活的人，知道得太多。顾天穹绝不会真正信任他，只会用更强的控制手段驾驭他。控制，就意味着有反噬的可能。”
“还有呢？”
“还有…‘潜蛟’本身。”百晓生语气森然，“…那力量若真如记载般可怕，岂是凡人肉身所能轻易承载？强行纳之，必遭反噬！他现在或许看起来强大无比，但内在…恐怕早己在崩溃的边缘。只是他隐藏得很好。”
他忽然停下话头，侧耳像是听了听什么，随即快速说道：“此地不宜久留。看在‘鼹鼠’和…你这份‘买命钱’的份上，给你最后一个消息。”
他报出了一个地名，一个位于西南边陲、极其偏僻的山谷名字。“…那里是记载中，上一次‘潜蛟’之力最终被封印的地方。也是顾天穹必定会去的地方。或许…你能在那里，找到你想要的答案…或者，你的结局。”
说完，他不再看我，重新低下头，专注地敲击他的龟壳，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过。
我站在原地，消化着这庞大而骇人的信息。容器…力量…反噬…西南山谷…
最终，我将那枚铜钱轻轻放在他的摊位上，转身快步融入落星滩混乱的人流之中。
身后，那嗒、嗒、嗒的龟壳敲击声，规律依旧，却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韵律，敲打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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