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南边陲的山峦如同蛰伏的巨兽，在潮湿的雾气中显露出墨绿色的、沉默而危险的轮廓。空气黏稠得让人呼吸不畅，混杂着腐烂植被和某种奇异花香的气息。我与谢洵相互搀扶，跋涉在几乎无路可走的密林深谷之中。
他的情况时好时坏。高烧偶尔会退去，让他恢复片刻清醒，但更多时候是昏沉和伤痛的折磨。我们不敢生火，不敢留下任何显眼的痕迹，依靠着我辨识草药的能力和百晓生给的那点微薄提示，艰难地维持着他的生机，并朝着那个传说中的山谷迂回靠近。
每前行一段，谢洵都会在清醒时，强迫自己回忆并分析听雨楼的行动模式、顾天穹可能调动的资源、以及西南本地的势力分布。
“…顾天穹的手…伸得再长…到了这蛮荒之地…也要打折扣…”他靠在一棵蕨类植物巨大的叶片下喘息，脸色苍白，眼神却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地形，“…他必然倚重本地帮派…或是…雇佣那些认钱不认人的生苗傭兵…”
他歇了口气，继续道，声音低哑却清晰：“…这些人…看似凶悍…实则各有算盘…绝非铁板一块…尤其…面对‘潜蛟’这种…他们无法理解…更无法掌控的东西…猜忌和恐惧…就是最好的武器…”
他看向我：“…我们需要一个‘钉子’…楔进他们中间…”
几天后，我们冒险靠近了一个位于山谷入口处的、由竹楼和简陋木屋组成的傭兵聚集点。这里鱼龙混杂，充斥着各种口音和刀头舔血的亡命徒。
按照谢洵的计划，我换上了一套用野麻粗糙改制的当地女子服饰，用泥污稍微掩饰面容，混入了聚集点边缘的一个简陋茶棚，低头喝着寡淡的粗茶，耳朵却捕捉着每一丝流动的讯息。
几个穿着半旧皮甲、显然是小头目的汉子正围着一桌喝酒吹嘘，声音粗豪。
“…妈的…这鬼地方…虫子比刀子还毒…” “…少抱怨…这趟活儿…酬金够快活半年了…” “…哼…酬金是好…可就怕有命拿没命花…你们没觉得…上头那些人…古里古怪的？尤其是那个穿得人模狗样…说话阴恻恻的先生…” “…闭嘴！不想活了？那些人也是你能议论的？” “…怕什么…听说前几日…进去探路的兄弟…又折了三西个…出来的人屁都不敢放一个…脸都是绿的…” “…说是找什么…老洞子…我看那邪乎劲儿…别是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嘘！小声点！巡逻的过来了！”
一队穿着统一黑色劲装、神色冷峻的汉子按着刀柄走过，茶棚里的议论声瞬间低了下去，只剩下碗筷碰撞的细微声响。那些黑衣人的眼神锐利如鹰，扫过棚里每一个人，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和压迫。
是听雨楼的核心弟子。顾天穹果然派来了他的心腹监军。
我低下头，心脏狂跳。等到那队人走远，棚里的气氛才稍稍活络一些，但之前的议论却不再继续，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压抑的沉默和隐约的不安。
我放下茶碗，悄无声息地离开，回到我们藏身的密林。
“怎么样？”谢洵靠坐在树根下，立刻问道。
我将听到的零碎信息——傭兵的恐惧、监军的压制、探路的损失、那种弥漫的不安——仔细告诉了他。
谢洵听完，沉默了片刻，嘴角缓缓勾起一丝冰冷的、属于猎手的弧度。
“…果然…猜忌的种子…己经种下了…”他低声道，“…现在…需要一阵风…让它烧起来…”
他让我取来纸笔——这是我们从一处废弃猎人小屋找到的。他忍着剧痛，用颤抖却极其稳定的笔触，快速写下了几行字。内容并非首接指控，而是用一种模糊而惊悚的口吻，提及“洞中之物”的邪恶、献祭的传闻、以及外来的掌控者最终会将所有知情者一并清除的“惯例”。
“…不能写得太明白…”他喘着气，将字条递给我，脸色因耗费心力而更加苍白，“…模糊…才能让他们…自己吓自己…自己去‘印证’…”
“把这个…混进他们补给队伍的物资里…或者…塞进某个小头目的门缝…”他指示道，眼中闪烁着冷静算计的光芒，“…谣言…会比刀子…传得更快…”
我依言行事，利用夜色和敏捷的身手，如同幽灵般潜入那个聚集点，将几张内容相近的字条，塞进了最可能引起混乱的地方。师父复活了？要带我掀翻整个江湖来自“人人书库”免费看书APP，百度搜索“人人书库”下载安装安卓APP，师父复活了？要带我掀翻整个江湖最新章节随便看！
第二天，聚集点里的气氛明显变得更加诡异。窃窃私语更多，眼神更加飘忽，那些黑衣监军的巡逻次数明显增加，脸色也愈发阴沉。甚至发生了一次小规模的冲突，一名傭兵头目似乎因为分配任务的问题，与一名黑衣监军发生了激烈的争吵，虽然很快被压下，但那种紧绷的、一触即发的敌意己然弥漫开来。
“火…点着了…”谢洵听着我的回报，轻轻说道。
但我们都知道，这还不够。这点骚动，根本无法撼动顾天穹的布局。
我们需要更致命的一击。
时机在几天后到来。一队傭兵护送着几名显然是工匠模样的人，以及几车沉重的物资，朝着山谷深处进发。看方向，正是通往那个传说中的“封印之地”。
我和谢洵远远尾随着。他的伤势不允许他剧烈活动，大部分时间靠我搀扶和寻找隐蔽点休息。
最终，我们在一处高地的密林后，看到了那个地方——
那是一片位于山谷最深处、被巨大藤蔓和奇异白石环绕的诡异空地。空地中央，是一个黑黢黢的、如同巨兽之口的山洞入口。洞口被人为扩大并加固，铺设了木轨，周围搭建起了临时的工棚和警戒塔楼。数十名傭兵和黑衣人在周围忙碌或警戒，气氛肃杀。
而在洞口上方的一块天然平台上，搭着一顶玄色的帐篷。帐篷帘幕低垂，看不到里面，但帐篷周围守卫的黑衣人明显更加精锐，气息沉凝。
顾天穹…他可能就在那里面亲自坐镇！
我们屏住呼吸，伏在草丛中，仔细观察着下方的动静。
只见那队工匠和傭兵到达后，并未立刻进入山洞，而是似乎与守卫发生了争执。一名工匠头领模样的人，正激动地对着一名黑衣头目比划着洞口的方向，不断摇头，脸上带着明显的恐惧。
黑衣头目脸色难看，厉声呵斥着什么。
争吵声隐约传来。
“…不行！绝对不行！里面的‘东西’…活了！昨天的异动你们没看到吗？那石头…那石头在动！” “…胡说八道！完不成进度，楼主怪罪下来…” “…怪罪？进去就是死！那根本不是人造的机关！是…是邪祟！你们让我们挖的…到底是什么？！” “…闭嘴！再扰乱人心，格杀勿论！”
眼看冲突就要升级。
突然，那顶玄色帐篷的帘子微微动了一下。
只是一下。
甚至没有人走出来。
但下方所有黑衣人，包括那名头目，瞬间全部噤声，齐刷刷地单膝跪地，头颅深深低下，连大气都不敢喘。那名工匠头领也吓得僵在原地，面无人色。
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压，即使隔得如此之远，也如同冰水般倾泻而下，笼罩了整个山谷空地。
谢洵的手猛地攥紧了我的胳膊，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他的呼吸骤然急促，不是因为伤痛，而是因为一种刻骨的、混合着仇恨与极度警惕的寒意。
我也感到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顾天穹…他甚至不需要露面，就足以掌控一切，碾碎所有不安和反抗。
帐篷帘子缓缓落下，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那名黑衣头目站起身，脸色铁青，对着工匠和傭兵们冰冷地一挥手。没有人再敢有任何异议，队伍如同被驱赶的羊群，沉默而恐惧地、一步步挪向那个黑黢黢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山洞入口。
恐惧被绝对的力量强行压制了下去。
谢洵缓缓松开我的手臂，靠回树干上，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看到了吗…”他声音低得如同耳语，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这就是他…用恐惧…统治恐惧…”
“…但被压下去的恐惧…并不会消失…”我盯着那些傭兵和工匠麻木而惊惶的背影，轻声道，“…只会…积累得更深…”
“没错。”谢洵的目光再次投向那顶玄色帐篷，嘴角勾起一丝极淡、却冰冷刺骨的弧度。
“…只需要…最后一点火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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