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织造坊内，空气仿佛凝固的冰。顾天穹的身影嵌在门框投下的阴影里，如同一尊无情的魔神雕像。月光吝啬地洒落，勾勒出他玄色衣袍的冷硬线条。
他的声音先于身影清晰起来，平淡，没有一丝波澜，却像冰棱刺破死寂： “本座的耐心，耗尽了。”
谢洵将我往后轻轻一推，自己的脊背却刻意挺首了些，尽管能听到他压抑痛楚的吸气声。他扯出一个干裂的笑： “…楼主您…什么时候有过那玩意儿？我还以为您库房里只存着‘立刻去死’和‘稍后去死’两种选项。”
顾天穹的目光缓缓扫过来，如同冰冷的探针，掠过谢洵惨白的脸，最终定格在我怀中那方油布包裹上。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威胁，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掌控感。 “…牙尖嘴利。可惜，救不了你的命。” “能逗您一乐，也算死得其所了。”谢洵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 “乐？”顾天穹微微偏头，像在品味这个字，“…看着蝼蚁在指尖挣扎，确有一分趣致。但看久了，也腻。”他向前踏出一步，阴影随之蔓延，“…东西拿来。本座许你们选个死法。”
谢洵夸张地叹了口气：“…又来？楼主，您这招徕生意的手段也太单一了。就不能来点新鲜的？比如…告诉我们‘潜蛟’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让我们死也做个明白鬼？”
顾天穹的脚步停住。空气中那无形的压力陡然增强，压得人骨骼咯吱作响。 “…你知道你在问什么吗？” “知道啊，”谢洵笑得没心没肺，眼底却是一片冰冷的决绝，“…问您的心肝宝贝，命根子。怎么？戳肺管子了？”
“…你在找死。”顾天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周遭的温度骤降，废弃的纺车上瞬间凝结起一层白霜。 “横竖都是死，不如死个痛快！”谢洵呛咳着，却毫不退缩，“…您搞出这么大阵仗，西南死了那么多人，连‘灰雀’都填了坑，就为了那劳什子‘潜蛟’…它到底能给您什么？长生不老？天下无敌？总不能是…变得更俊吧？”
顾天穹沉默了。他静静地看着谢洵，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里，幽紫的光芒如同极地冰寒下的鬼火，缓缓流转，带着一种非人的漠然。 “…井蛙不可语海。”他最终开口，声音里竟带着一丝极淡的、近乎虚无的怜悯，“…尔等蜉蝣，怎配窥视永恒？”
“永恒？”谢洵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声在空旷的厂房里撞出回音，“…楼主，您看看您自己，还像个人吗？躲在地洞里，弄些血糊淋拉的勾当，浑身冒着一股…棺材铺子的味儿！这就是您要的永恒？那这永恒…可真够…磕碜的！”
这话如同烧红的铁钎，狠狠刺入冰层！
顾天穹周身的空气发出一阵细微的、仿佛琉璃将裂的嗡鸣！他眼中那深藏的幽紫骤然爆亮一瞬！ “…你！”那平淡无波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裂纹，一丝被低贱之物冒犯的、纯粹的冰冷杀意泄露出来！
“我？我怎么了？”谢洵却像是抓住了什么，步步紧逼，语气愈发恶毒，“…被我说中了？您那‘潜蛟’…它不是祥瑞吧？是诅咒？是邪术？它是不是…正在把您…慢慢变成别的什么东西？…怪物？！”
“闭嘴！”顾天穹的声音陡然拔高，虽依旧克制，却己带上了金石摩擦般的锐利！他猛地抬起手！
就在这杀意即将喷薄的瞬间——
“等等！”谢洵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声，不是求饶，而是另一种更疯狂的挑衅，“…你就不想知道…‘鼹鼠’…临死前…最后说了什么吗？！关于你！关于那‘潜蛟’！关于你为什么…永远也成不了事！”
顾天穹那只抬起的手，硬生生顿在了半空。周遭那即将爆裂的恐怖力场也为之猛地一滞。
他脸上的肌肉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那双燃烧着幽紫火焰的眸子，死死钉在谢洵脸上。 “…说。”一个字，从牙缝里挤出，冰冷彻骨。
谢洵大口喘着气，冷汗和血水混在一起从额角滑落，他却咧开一个近乎癫狂的笑： “…他说…‘潜蛟’…是活的…它不是在帮你…它是在…选盘子！…而你…” 他故意顿住，吊足了胃口，才一字一句地，用尽全部力气吐出： “…你这块盘子…己经有…裂缝了！”
裂缝！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死寂的厂房内！
顾天穹的身体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剧烈冲突！他周身的力场以前所未有的幅度扭曲、震荡起来！眼中紫芒疯狂闪烁，时而炽盛，时而黯淡！
“…胡…言…乱…语…”他的声音变得极其古怪，时而嘶哑，时而尖利，仿佛有两个不同的意识在争夺着发声权！
“是不是胡言乱语…楼主您…自己最清楚！”谢洵死死盯着他，声音因激动和恐惧而颤抖，却毫不放松，“…您最近…是不是越来越难‘控制’了？那力量…是不是越来越…不听话了？…‘灰雀’真是你想杀的吗？还是…它逼你杀的？！”
“住口！！！”顾天穹猛地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声的、混合着痛苦和暴怒的咆哮！他周身紫黑色气息狂涌而出，如同失控的怒潮，将周围的废弃织机瞬间碾为齑粉！
但他没有立刻攻击我们！他双手猛地抱住头颅，身体剧烈地颤抖，仿佛正在经历某种极致的内部挣扎！那玄色的衣袍之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不安地蠕动、凸起！
“…反噬！是反噬！”我失声惊呼，心脏狂跳！
谢洵眼中猛地爆发出绝境求生的光芒！他不再犹豫，用尽最后力气对我嘶吼：“就是现在！走！！”
他猛地扑向旁边一架巨大的、锈蚀的金属纺车，不是攻击，而是用身体作为杠杆，狠狠将其扳倒！沉重的金属砸向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同时扬起漫天积年的灰尘和碎屑，瞬间遮蔽了视线！
“找死！”顾天穹的咆哮从粉尘后传来，充满了扭曲的狂怒和痛苦！一股可怕的力量波动即将爆发！
但就在这视线被阻、他自身也处于极度不稳定状态的瞬息之间——
我咬着牙，泪水模糊了双眼，却凭着本能和谢洵用命换来的指示，猛地转身，扑向身后墙角那堆高高的、散发着霉味的废布堆！手脚并用地扒开表面那些腐烂的织物，露出底下那个黑黝黝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破洞——那是以前输送燃料的旧通道口！
“师父！”我尖叫着，最后回头望去。
粉尘弥漫中，只能看到谢洵摇摇欲坠却决绝的背影，以及那双映着幽紫光芒、死死盯着我的眼睛，他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
快走！
下一秒，恐怖的无形冲击如同海啸般从粉尘中心爆发开来！
我甚至来不及看清谢洵如何了，连滚带爬地钻入了那狭窄、陡峭、充满刺鼻气味的黑暗通道！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滑坠，身后传来砖石崩塌的恐怖巨响和顾天穹那非人的、扭曲的怒吼！
黑暗和撞击瞬间吞噬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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