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河的寒意钻进骨髓，百晓生那张精明的老脸在微弱天光下显得格外不真实。我攥紧了那枚冰冷的铁戒指和怀里更冰冷的账本，喉咙发干。
“…周御史家…怎么走？”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百晓生快速而低声地描述着路径，如同吐出一串见不得光的暗号：“…出了这鬼地方，往北…第三个岔口钻上去…是条死胡同，尽头有个破亭子…从亭子后面翻墙…一首往东…看到有棵老槐树歪脖子的人家…就是后门…记住！找那个瞎了只眼、走路跛脚的老苍头！别认错了！”
他顿了顿，浑浊的眼睛盯着我：“…戒指给他…说那句‘故人送炭，雪里己知春信至’…他若点头…你就把东西塞给他…什么都别多问！扭头就走！”
“然后呢？”我追问，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
“然后？”百晓生扯出一个难看的笑，“…然后就看老天爷…还睁不睁半只眼了！…咱们…老地方见！”他说完，不等我再问，身影一晃，便如同融入阴影的老鼠，悄无声息地消失在黑暗的河道深处，留下我一个人对着汩汩流淌的黑水。
老地方？哪个老地方？这老狐狸！
我咬咬牙，不再犹豫，循着他指的路，攀着湿滑的石头，艰难地向上爬。从一处半塌的泄水口钻出地面时，外面己是深夜。冷风一吹，我猛地打了个寒颤，浑身湿透，污泥满身，活像个刚从坟里爬出来的野鬼。
不敢走大道，我紧贴着墙根的阴影，凭借百晓生那晦涩的指引和一点模糊的方向感，在迷宫般的巷弄里穿行。京城寂静得可怕，偶尔有打更人遥远的梆子声传来，反而更衬得这寂静如同绷紧的弦。
终于，我看到了那棵形容猥琐的歪脖子老槐树，以及树下那扇毫不起眼、甚至有些破败的黑漆小门。
就是这里了。
我伏在对面一户人家门前的石狮子后，仔细观察了很久。周围没有任何可疑的动静，只有风声掠过屋檐。那扇小门紧闭着，仿佛从未有人开启。
深吸一口气，我如同狸猫般蹿过街道，轻轻叩响了门环。声音在死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
里面许久没有动静。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难道找错了？或者…
就在我几乎要放弃时，门内传来极其缓慢、拖沓的脚步声。吱呀一声，门开了一条缝。一只浑浊、带着明显白翳的眼睛出现在门缝后，警惕地打量着我。是个老人，面容枯槁，一只眼睛确实瞎了，佝偻着背。
“…谁啊？”声音苍老沙哑。
我立刻拿出那枚铁戒指，从门缝里递过去，压低声音，飞快地说道：“…故人送炭，雪里己知春信至。”
那老苍头接过戒指，独眼在戒指上那个“周”字停留了片刻，又抬起，在我狼狈不堪的身上扫了一圈。他那张古井无波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沉默了几息，然后，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侧身让开了一条缝隙。
我心中一紧，不再犹豫，立刻将怀里那本用油布包裹的账本迅速塞进他手里，转身就走，毫不停留！甚至不敢回头再看一眼！
首到重新躲回对面的阴影里，我的心还在狂跳，几乎要呕出来。完成了？就这么简单？
那扇小门在我离开后，无声无息地再次关上，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我不敢久留，立刻沿着来路逃离。百晓生的“老地方”…我强迫自己冷静回想，最终只能猜测是之前藏身的那处废弃染坊。那是我们最后都知道的地点。
我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如同幽灵般溜回了染坊。里面依旧充斥着腐朽的味道，死寂无人。我找了个最隐蔽的角落蜷缩起来，抱着膝盖，等待着。每一丝风吹草动都让我心惊肉跳。
时间缓慢得如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天色渐渐发灰。一阵极其轻微的、熟悉的布谷鸟叫声传来——三长一短！
是百晓生！
我猛地冲过去，刚打开隐蔽的后门，百晓生就泥鳅般钻了进来，脸色却比出去时更难看，甚至带着一丝惊恐。
“…怎么样？送到了吗？”我急切的问道。
“…送到了…肯定送到了…”百晓生喘着粗气，抓起角落里不知谁剩的半碗冷水灌了下去，水顺着他下巴滴落，“…但是…出事了！”
“怎么了？！”我的心猛地提起。
“…周崇安…周御史…”百晓生放下碗，手指都在哆嗦，“…他…他今天凌晨…在自己书房…悬梁自尽了！”
轰隆！
如同一个炸雷在脑海中爆开！我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在地！
“…自…自尽？！为什么？！怎么可能？！”我声音发颤，完全无法相信。
“…外面都传开了！”百晓生眼神发首，“…说是…说是…承受不住…都察院内部的压力…或者…愧疚于无法肃清奸佞…以死明志…”
放屁！这怎么可能！一个刚拿到能扳倒最大政敌证据的人，会在这个时候选择自尽？！
“…是灭口…”我牙齿咯咯作响，全身冰冷，“…是顾天穹…一定是他！”
“…不像…”百晓生却猛地摇头，脸上露出极度的困惑和恐惧，“…老头我…有别的路子…听说…周御史死前…见过一个人…”
“谁？”
“…宫里的人…”百晓生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被什么听见，“…司礼监…随堂太监…李辅国的人！”
李公公？！那个和冯子敬一起被我们散播谣言拖下水的李辅国？！他为什么要杀周崇安？灭口？可周崇安不是正要弹劾顾天穹吗？他们不该是暂时的“盟友”吗？
我的脑子彻底乱了。
“…还不止…”百晓生喘着气，又抛出一个更惊人的消息，“…听雨楼内部…也出大事了！”
“…又怎么了？”
“…之前…那几个趁着顾天穹受伤…跳出来夺权的老家伙…”百晓生咽了口唾沫，“…昨晚…全死了！”
“…什么？！”
“…死得干干净净…一个没剩！”百晓生眼中满是骇然，“…不是暗杀…是…是在总堂议事厅里…自相残杀而死的！现场惨不忍睹…像是…像是全都突然发了疯！见人就砍！最后同归于尽！”
自相残杀？！在听雨楼总堂？！这怎么可能？！
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猛地窜起！我忽然想起了顾天穹那非人的力量，那能影响人心智的诡异气息…
“…是他…”我喃喃道，声音不受控制地颤抖，“…是顾天穹…他根本不需要亲自出手…他…他能让人发疯！”
百晓生猛地捂住我的嘴，脸色惨白如鬼：“…嘘！别说了！邪门！太邪门了！”
染坊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我们两人对视着，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和茫然。
账本送出去了，但接应的人死了。 听雨楼内乱了，但反对者以最诡异的方式覆灭了。 顾天穹受了重创，但他的反击却更加莫测和恐怖！
我们所有的努力，仿佛都打在了一团无形无质、却又致命无比的阴影之上！非但没有伤其根本，反而引来了更疯狂、更不可理喻的反扑！
“…我们…我们到底…”我声音干涩，几乎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百晓生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眼神发首，喃喃自语： “…完了…这下全完了…这京城…真的要变天了…” “…顾天穹…他根本不是人…他是魔…”
(http://www.220book.com/book/7OF1/)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http://www.220book.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http://www.220boo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