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的风带着运河特有的水腥气，卷起些许木屑。谢洵跌坐在油布堆旁，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脸上血色尽失，那双总是带着三分调侃七分锐利的眼睛，此刻瞪得极大，写满了见鬼般的震惊。
“…阿璃？！你…你没…”后面的“死”字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化为更猛烈的咳嗽。
我站在原地，心脏像是被狠狠揉捏后又骤然松开，酸涩和狂喜交织，竟一时说不出话，只有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阿七沉默地收回手，退后半步，如同融入阴影的雕像，将空间留给我们。
“…哭什么…”谢洵缓过气，声音嘶哑得厉害，却硬要挤出那点熟悉的、讨人厌的调子，“…还没到…给为师哭丧的时候…”他试图站起身，却因腿上的伤口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又跌坐回去。
我猛地冲过去，想扶他，又怕碰疼他的伤口，手悬在半空，声音抖得不成样子：“…你的腿…还有哪里伤了？！你怎么逃出来的？！我以为…我以为…”
“以为我嗝屁了？”谢洵扯扯嘴角，额角因为忍痛而渗出冷汗，“…咳…差点…那老怪物…下手真黑…幸亏那染坊年头久了…柱子不结实…塌下来…挡了一下…”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过程必然惊心动魄。
“…那你为什么不找我？！”我又急又气，眼泪掉得更凶，“…还留个破符号让我别找！”
“…找你？”谢洵瞥了一眼如同影子般的阿七，眼神里充满了警惕和探究，“…然后呢？带着你…一起被撵得跟兔子似的？…老子好不容易…才把你塞进耗子洞…”
他喘了口气，目光重新落在我脸上，带着一丝后怕和极深的疲惫：“…能在这儿见到你个死丫头…挺好…比想象中…活得还结实点…”他顿了顿，终于问出关键问题，“…这位…又是哪路神仙？”他朝阿七的方向努了努嘴。
“他是…”我一时不知该如何介绍。
“护卫。”阿七低沉的声音主动响起，言简意赅。
谢洵挑眉，显然不信，眼神在我和阿七之间来回扫视，带着十足的审视：“…行啊…姜璃…长本事了…几天不见…都混上贴身护卫了…哪儿雇的？价钱不便宜吧？”
“师父！”我气得想跺脚，却又因为他活生生坐在面前而舍不得，“…他是…‘隐市’的人！是他们救了我！”
“‘隐市’？”谢洵的眉头骤然锁紧，眼中闪过极其锐利的光，之前的调侃瞬间消失无踪，“…那个传说中专收容朝廷钦犯和江湖败类的…地下耗子窝？”
这话说得极其不客气。阿七面具下的目光似乎冷了几分，但依旧沉默。
“…注意你的措辞！”我忍不住维护道，“…没有他们，我早就被烧成灰了！”
谢洵哼了一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但眼神里的警惕丝毫未减。他挣扎着，示意我扶他靠坐在一堆更稳固的木料旁，喘着气问道：“…账本呢？”
“…交给‘隐市’的人了…”我低声道，“…他们答应…会用它来对付顾天穹…”
“交给他们？！”谢洵的声音猛地拔高，又因牵动伤势而剧烈咳嗽起来，“…咳咳…你！你知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你就敢随便交给一群来历不明的…”
“…那我能怎么办？！”我也来了火气，声音带着哭腔，“…你生死不明！百晓生可能也死了！我抱着那本破账本能怎么办？！等着顾天穹把我挫骨扬灰吗？！至少！至少他们救了我！至少他们在做事！”
谢洵被我问得一噎，脸色难看至极，半晌才哑声道：“……与虎谋皮…”
“那也总比被老虎首接吃了强！”我顶了回去。
屋顶上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风声呜咽。
谢洵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情绪似乎平复了些，但眉头依旧紧锁：“…他们…打算怎么做？”
我将银狐的计划——将账本“送”给冯子敬和李辅国，驱虎吞狼——简要说了出来。
谢洵听完，沉默了片刻，嘴角扯出一个冰冷的、带着嘲讽的弧度：“…倒是好算计。可惜…算漏了一点。”
“什么？”
“…顾天穹…根本不在乎冯子敬或者李辅国拿到账本。”谢洵的声音低沉下去，“…他在乎的是…这本账本…有没有‘备份’…或者说…有没有…落到真正能…从根本上威胁到‘潜蛟’计划的人手里…”
他猛地看向我：“…‘隐市’…他们到底想从这场乱局里…得到什么？”
这个问题，我也无法回答。
就在这时，一首沉默如石的阿七，忽然开口，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却抛出了一个石破天惊的消息：
“…三个时辰前。顾天穹对外宣称闭关。但‘隐市’的暗桩探知，听雨楼内部正在秘密调动大量资源，通过漕帮的船，运往西南方向。押运者，是其麾下最神秘、从未轻易动用的‘影卫’。”
西南！又是西南！那个藏着“潜蛟”秘密的山谷！
谢洵的瞳孔骤然收缩！我也瞬间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
顾天穹根本没有被京城的混乱拖住脚步！他甚至可能借着冯子敬和李辅国互相撕咬的掩护，暗度陈仓，要加速完成那最后的“融合”！
“…他要去那个山洞！”我失声道。
“…不止…”谢洵的脸色变得无比难看，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调动‘影卫’押运…说明东西极其重要…或者…极其危险…他恐怕…是要进行最后一步了！”
他猛地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吓人：“…必须阻止他！绝不能让他成功！”
“怎么阻止？”我看着他那条狰狞的伤腿，又看看下方戒备森严的码头，“…就凭我们？”
谢洵的目光却猛地转向一首沉默的阿七，眼神锐利如鹰：“…你们‘隐市’…对‘潜蛟’…知道多少？又打算…做到哪一步？”
阿七面具下的目光平静地回视着他，缓缓吐出两个字：
“…毁灭。”
谢洵死死盯着他，仿佛要穿透那层面具，看清背后的真实意图。良久，他忽然扯出一个极其疲惫，却又带着一丝疯狂决绝的笑：
“…好。” “…那就…算我们一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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