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的晨雾浓得化不开,湿冷地黏在皮肤上。我搀着谢洵,循着他模糊的记忆,在几乎无路可走的陡坡和荆棘丛中艰难挪动。他的重量越来越沉,呼吸声也愈发浑浊,偶尔的咳嗽都带着令人心惊的嗡音。
“快…到了…”他几乎是靠意志力在支撑,指向前方雾气中一片更加浓重的阴影,“…那镇子…荒得…连野狗都不愿待…”
又挣扎着前行了一炷香的功夫,一片死寂的废墟终于穿透雾气,显露出来。断壁残垣歪斜地立着,屋顶大多坍塌,街道被荒草和瓦砾吞噬,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陈腐、潮湿的绝望气息。这里比老抠的“破壶”酒馆还要荒凉百倍。
镇外山坡上,那座山神庙比想象的还要破败。门板早己不知去向,神像的头颅断了一半,露出里面泥草的内胎,蛛网和灰尘成了这里唯一的主人。
按照谢洵所说,我们绕到庙后。三棵老槐树扭曲着枝干,如同张牙舞爪的鬼影。走到第三棵树下,我将他小心安置在露出地面的虬根上,自己拔出匕首开始挖掘树下潮湿的泥土。
没挖多久,刀尖就碰到了硬物。是一个深埋的、密封的小铁盒,锈蚀得厉害。
打开铁盒,里面果然没有书信,只有一枚造型古朴的青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一个抽象的鼹鼠图案。
“钥匙…”我拿起它,看向谢洵,“…然后呢?去义庄?怎么找他?”
谢洵靠在树根上,脸色灰败,闭目缓了口气,才低声道:“…去义庄…不必找…他若愿见…自会出现…这钥匙…是敲门的砖…”
他歇了歇,继续道:“…把钥匙…插进义庄…停尸房…第三具空棺…头部的缝隙里…左转三圈…右转一圈…”
这接头方式透着一种说不出的诡异。我握紧钥匙:“若他不出现呢?”
“那…就说明…我们赌错了…”他扯出一个近乎虚无的笑,“…或者…他己经…没法出现了…”
别无他法。我将钥匙收好,重新架起他。义庄在镇子更北的荒郊,那是一段更加沉默和艰难的路程。一座低矮、孤零零的院落出现在视野里,围墙大半倒塌,院门歪斜,门口挂着的破旧白色灯笼在风中凄凉地晃动。
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一股混合了霉味、灰尘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陈旧气息扑面而来。院子里荒草齐腰深,正堂的门洞开着,里面昏暗一片,隐约可见几具蒙着白布的棺椁轮廓。
阴冷的气息钻进骨髓。我扶着谢洵,一步步挪进正堂。里面光线极暗,空气凝滞得让人窒息。
按照指示,我们找到了靠墙的第三具棺椁。掀开积满灰尘的白布,里面果然是空的。
我深吸一口气,拿出那枚青铜钥匙,小心翼翼地将它插入棺椁头部木板一道不起眼的缝隙中。入手冰凉。左转三圈,机括发出艰涩的“咔哒”声。右转一圈。
一片死寂。
什么也没有发生。
我的心沉了下去。
就在几乎要放弃时,身侧墙壁内部,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机簧转动声!紧接着,一整面靠墙摆放棺椁的厚重木架,竟无声无息地向内滑开半尺,露出后面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向下的漆黑洞口!
一股更阴冷、带着泥土腥气的风从洞中涌出。
我和谢洵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疑和警惕。
我率先弯腰钻了进去,手下意识地紧握匕首。洞口下方是一段陡峭的石阶,深入地下。谢洵跟在我后面,动作迟缓而艰难。
石阶不长,尽头是一间不大的地下室。西壁是粗糙的岩石,角落里点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灯焰如豆,勉强照亮方圆之地。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旧纸张的味道,还有一种老人身上特有的、衰败的气息。
一个枯瘦得如同骨架般的身影,背对着我们,坐在一张堆满了卷宗的书案后,正就着油灯费力地翻阅着什么。他听到动静,极其缓慢地转过身来。
灯光映出一张布满深刻皱纹的脸,双眼浑浊,却偶尔闪过一丝极其锐利的光,如同古井深处的寒星。他的目光在我们两人身上扫过,最后定格在我手中那枚还没来得及收起的青铜钥匙上。
“哼…”他发出一个干涩得像是摩擦枯骨的声音,“…还没死透…居然…真找来了…”
他的视线越过我,落在几乎靠在我身上的谢洵脸上,那双浑浊的老眼眯了一下。“…谢小子…你这副尊容…可比三年前…顺眼多了…至少…安静…”
谢洵扯了扯嘴角,声音虚弱却依旧带着那点讨人厌的调侃:“…比不上您老…躲在这…风水宝地…愈发…仙风道骨了…”
“少贫嘴!”老者——无疑就是“鼹鼠”——不耐烦地打断他,目光却锐利起来,“…钥匙带来了…话呢?”
我上前一步,沉声道:“灰雀惊蛰,潜蛟出水。”
八个字出口,地下室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
鼹鼠那双浑浊的眼睛骤然爆射出骇人的精光,死死盯住我,仿佛要将我看穿。他干瘦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敲打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
“…果然…”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似是了然,又似是深深的忌惮,“…那老东西…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他猛地看向谢洵,语速快得惊人:“渭桥那晚,除了私盐,你们到底截下了什么?”
谢洵喘息着摇头:“…不知道…没看清…但之后…灭口的架势…远超私盐…楼主甚至动用了‘灰雀’…归档记录也被动了手脚…”
“哼!何止动了手脚!”鼹鼠冷笑一声,从一堆卷宗里抽出一本薄薄的、边缘磨损严重的册子,啪地扔到我们面前!
那册子的封面,与我们手中的卷宗一模一样,写着“渭水河畔拦截案”!
但翻开里面,记录却截然不同!
在任务目标的描述上,赫然多出了一行被朱砂划去、却仍能清晰辨认的小字:“疑与‘潜蛟’计划相关。”
而在伤亡记录的末尾,除了谢洵的“失足落水”,还有一行被彻底涂抹、几乎无法辨认的墨团。但鼹鼠枯瘦的手指精准地点在那墨团上。
“这里,”他的声音冰冷,“原本写的是——‘灰雀’现身,灭口三人。两人为盐枭,另一人…是楼主派去的信使!”
如同惊雷炸响在耳边!
楼主不仅派了“灰雀”灭口,甚至还派了信使?灭口的目标,还包括了他自己的信使?!
“这…这怎么可能?”我失声道。
“有什么不可能!”鼹鼠语气激动起来,剧烈咳嗽了一阵,“…那老东西…早就不是以前的楼主了!三年前,或者说更早之前,他就己经被…”他猛地收住话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恐惧,警惕地望了望头顶,仿佛隔着一层土石,也能看到什么可怕的存在。
他压低了声音,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潜蛟’计划…那是先楼主生前绝对禁止触碰的东西!据说关联前朝秘宝,能动摇国本!他…他竟敢暗中重启!渭桥那批货,恐怕就是关键!”
他喘着气,指向那行被朱砂划去的字:“…你们截下的…根本不是私盐!而是‘潜蛟’的关键之物!所以他才要不惜一切代价灭口,甚至清理掉所有知情者,包括他派去的信使!连归档记录都要彻底篡改!”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疯狂地串联起来!楼主的重重疑点,诡异的灭口,“灰雀”的出现,被抹去的记录…真相竟是如此骇人!
谢洵猛地抓住我的手臂,手指因用力而颤抖,他的眼神亮得惊人,不是因为生机,而是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冰冷。
“阿璃…”他声音嘶哑,却带着一种可怕的平静,“…我们找到的不是真相…”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如同淬毒的冰针。
“…我们找到的,是楼主的…叛楼之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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