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院那隐约的、带着焦灼与愤懑的武将声音，像一根投入死水的竿子，骤然搅动了赵云嫣沉寂而压抑的世界。狄人散兵、报复、粮站被烧……这些关键词如同冰冷的箭矢，穿透绣楼的宁静，狠狠扎在她的心口。
北境！终究还是再起烽烟！
她再也无法安心待在房中，那种被窥视、被禁锢的无力感，瞬间被一种更熟悉的、关乎家国安危的焦灼所取代。她悄然走到通往前面书房的回廊附近，寻了一处既能隐蔽身形、又能隐约听到书房动静的角落，屏息凝神。
书房的门并未关严，或许是来客情绪激动，或许是赵巍也心绪难平，里面的对话声断断续续地传来，比之前清晰了不少。
“……将军！末将并非畏战！只是这般打法，实在太憋屈！”那洪亮的嗓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那些狄狗崽子，三五十人一队，根本不与我大军正面接战！专挑偏远村镇、小型粮站下手！烧杀抢掠，无恶不作！等我们接到消息赶去，早就跑得没影了！弟兄们追出去，不是中了埋伏，就是被引入复杂地形，白白折损人手！”
另一个声音响起，沉稳些，透着疲惫，是赵巍：“我知道。狄人此举，意在报复，更在疲扰我军，动摇边民之心。陛下之意，仍是稳守为主，清剿为辅，责令各军镇加强戒备，增派巡逻……”
“戒备？巡逻？”那武将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悲愤，“将军！我们防得住一时，防不住一世！北境战线漫长，村镇星罗棋布，我们有多少兵力可以处处设防？狄人来去如风，一击便走，我们防不胜防啊！这半个月来，光是末将防区，就有三个村子遭殃，两个粮站被焚，死伤军民数百！再这样下去，边民恐慌，纷纷内逃，边境之地便要十室九空了！”
砰！一声闷响，似是拳头砸在桌案上。
“难道我不知道吗？！”赵巍的声音也带上了火气，但那火气之下，是更深的无力和 frustration （挫败感），“但大军出动，劳师动众，粮草耗费巨大，却难以捕捉其主力！若分兵小股追剿，又极易被其反噬！朝中诸公，只看到大军一动，金山银海便流水般花出去，却看不到边境百姓日日活在刀口下的惨状！”
书房内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粗重的喘息声。
那武将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哽咽：“将军……弟兄们的血不能白流……百姓的冤屈不能就这么算了……总得想个法子……”
赵巍长叹一声，充满了疲惫：“法子……本将军何尝不在想法子？己命各部抽调精锐，组建快速反应骑队，加强情报侦搜……但谈何容易！狄人狡猾，对地形熟悉程度远胜我军，且必有内应提供情报……”
听到这里，赵云嫣的心紧紧揪了起来。情况比她想象的还要糟糕！狄人的报复如此狠毒有效，而朝廷的应对却如此被动无力！父亲承受的压力可想而知！
她脑海中不由自主地开始飞速盘算起来。小股精锐、快速反应、情报、地形……这些词汇在她脑中碰撞、组合。
忽然，那武将像是想起了什么，语气变得有些犹豫和神秘：“将军，说起法子……末将前些时日，与京营的几位老兄弟饮酒，听他们隐约提起……似乎京畿周边针对小股狄人探子的清剿，用了些新法子，效果很是不错？好像是什么……分区联防，精兵反猎？不知……”
“噤声！”赵巍猛地打断他，声音严厉无比，“此乃京营防务，与你无关！休得多问！”
那武将立刻不敢再言。
但赵云嫣却听得清清楚楚！分区联防，精兵反猎！这正是她之前匿名献给父亲的策略中的核心！京营周边果然试行了，而且效果不错！
但父亲为何如此严厉地制止部下追问？甚至不愿将其经验推广至北境？是担心策略来源引人怀疑？还是……另有隐情？
就在这时，书房外传来脚步声，似乎是孙先生闻讯赶来。
赵云嫣不敢再多留，悄无声息地退回了自己的绣楼。
人虽退回，心却再也无法平静。
北境百姓惨遭蹂躏的景象，将士们憋屈愤怒的面容，父亲疲惫沉重的叹息……如同走马灯般在她眼前旋转。那张写着“风起于青萍之末”的纸条，此刻读来，仿佛也有了新的含义——北境的危机，或许正是那即将成型的巨浪！
而她，明明可能握有缓解危机的方法，却因自身的困境和父亲的顾虑，只能眼睁睁看着局势恶化？
那种无力感再次袭来，却比之前更加刺痛。这一次，无关个人安危，而是关乎无数生灵涂炭。
她在房中来回踱步，心乱如麻。
那张无形的网依旧笼罩着她，府外的目光或许仍在窥伺。此刻任何举动，都可能带来灭顶之灾。
但是……
她走到窗边，望向北方。目光仿佛穿透重重屋宇，看到了那片广袤而苦难的土地。
“风起于青萍之末，浪成于微澜之间……”
她喃喃念着这句话。
如果……如果这“微澜”指的是北境的危机呢？如果那幕后之人送出这句话，并非完全是警告，或许……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提示？提示她危机的存在，甚至……期待她的反应？
这个念头大胆而荒谬，却像野草般在她心中疯长。
睿亲王圣钦，他调查鹰愁涧，他关注北境舆图，他送出这句语意不明的话……他到底站在哪一边？他想要的，究竟是什么？
是抓住赵家的把柄，彻底扳倒父亲？还是……另有所图？
赵云嫣发现，自己完全看不透这个人。
然而，北境的危机却不等人。
她再次走到那个旧木箱前，手指抚过冰凉的铜锁。
箱子里，不仅有她绘制的地形图，还有一些她基于北境各军镇分布、狄人活动规律而推演的、更进一步的清剿策略构想，比之前送给父亲的更加详细、更具针对性。
要不要……再冒险一次？
可是，上次匿名送策，己然引起了睿亲王的注意。这次若再出手，岂不是自投罗网？
但若不出手，难道就眼睁睁看着边境糜烂，将士血流成河？
两种念头在她脑中激烈交战，几乎要将她撕裂。
最终，北境传来的血腥气息，压过了她内心的恐惧。
她猛地打开木箱，从最底层抽出几张写满密密麻麻字迹和图形的纸笺。
这一次，不能再用同样的方式了。
她需要一种更隐蔽、更难以追查的方式，将这份东西，送到真正需要它、并且有能力推行它的人手中。
可是，谁能做到？谁又值得信任？
她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张被揉皱又抚平的纸条上。
看着那冷峻而熟悉的字迹，一个极其冒险、甚至堪称疯狂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她的脑海。
或许……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或许……那双窥伺的眼睛，也可以成为利用的渠道？
她的心跳骤然加速，手心再次沁出汗水，但这一次，却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绝。
她坐到书案前，铺开新的纸笺，提起笔。
笔尖悬在纸的上方，微微颤抖。
这一步踏出，便再无回头之路。
她深吸一口气，眼神变得无比坚定，落笔开始书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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