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的。没有尽头的。
蓝司理漂浮其中，像一截随波逐流的朽木。痛苦成了新的常态，一种永无止境的背景噪音，撕扯着他的神经，反而带来一种诡异的麻木。
不知道过了多久，意识才像沉船的残骸，一点点从深海里缓慢地、艰难地重新浮起。
他依旧蜷缩在档案室冰冷的角落，身子冻得发僵，喉咙干得像撒哈拉沙漠，每一次吞咽都带着刮擦的痛感。脑袋里那场爆炸的余波还在隐隐震荡，但那种同步而来的、来自他人的尖锐痛苦似乎暂时退潮了，留下的是被肆虐后的空虚和疲惫。
外面天应该亮了。微弱的光线从门缝底下渗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道苍白的线。
寂静。
一种压抑的、饱含悲伤和愤怒的寂静笼罩着整栋大楼。比之前的嘈杂更令人窒息。
他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尝试撑起身体。骨头像生锈的合页，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靠在档案架上，喘着气，感觉灵魂和肉体快要分离。
目光无意识地扫过面前的文件架。标签模糊，纸张泛黄。都是些被时光遗忘的东西。
死者的密码……
陈薇昨晚的话碎片式地回响在他嗡嗡作响的脑海里。
坐标。船舶识别码。“海鸥号”。引擎轰鸣。绿色箱子。
这些词像散落的珠子，他麻木的大脑试图将它们串联起来。
“渔夫”……那个被当成弃子、最终粉身碎骨的可怜虫……他损坏的通讯器里，竟然藏着指向公海的坐标？
是故意留下的？另一个陷阱？还是“时痕”庞大机器运转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未被完全擦除的瑕疵？
他挣扎着，扶着档案架，一点点站起来。双腿软得像面条。他需要水。需要离开这个冰冷的角落。
像一抹游魂，他悄无声息地拉开门，蹒跚地走进走廊。
灯光依旧惨白，照得人脸发青。偶尔有同事经过，都低着头，脚步匆匆，没人看他，或者说，刻意避免看他。他们的眼神里带着沉重的悲伤，还有一种被努力压抑着的、不知所措的茫然，以及……一丝难以言说的、迁怒般的回避。
他成了不祥的象征。每一次出现，都伴随着灾难。
他麻木地接受着这一切，走向茶水间。
经过技术队办公室时，门开着一条缝。里面传来压抑的争论声。
“……‘海鸥号’注册地在利比里亚，船东是个空壳公司，根本查不到实际控制人！国际海事组织那边的协调需要时间，而且对方很可能己经收到风声改变航向了！”
“那就没办法了？！老李和小张就白死了？！”一个年轻的声音激动地反驳，带着哭腔。
“吵什么！”一个略显苍老、但透着绝对权威的声音响起，是技术队那位沉默寡言的老专家张工，“通讯器物理芯片的底层数据恢复还没完成！‘渔夫’临死前最后几秒，可能还接收或发送了极短暂的信号，被芯片缓存区捕捉到了碎片！这才是关键！”
“可是张工，芯片损毁太严重了，读取成功率低于百分之……”
“那就做到百分之百！”张工低吼道，声音里带着一种罕见的、压抑不住的激动和狠劲，“用一切办法！物理剥离！电子显微镜扫描！就算只剩一个原子层的磁信号，也得给我抠出来！那是我们的人用命换来的！”
里面沉默了下去。
蓝司理靠在墙外，听着里面的对话，心脏像是被那只无形的手又攥紧了一下。
用命换来的密码……
他继续挪动脚步，走到茶水间，拧开水龙头，把头凑过去，贪婪地喝着冰冷刺骨的自来水。水流刺激着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他用湿漉漉的手抹了把脸，抬起头，看向镜子里那个眼窝深陷、胡子拉碴、苍白得像鬼一样的男人。
陌生的可怕。
“同步”的痛苦暂时远离，但一种更深沉的、源自自身的绝望感正在吞噬他。
他还能做什么？他这台失控的、痛苦的预警器，除了带来灾难和预兆无法改变的悲剧，还有什么用？
“海鸥号”……公海……
那意味着什么？更广阔的舞台？更无法无天的地带？更深的黑暗？
就在他盯着镜子出神的时候，眼角余光瞥见窗外楼下，一辆黑色的、没有任何标志的厢式车缓缓驶入市局后院，停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
几个穿着深色夹克、表情冷硬、不像警察的人下车，快速从车里抬下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长条状物体，运进了大楼侧面的通道。
那是……牺牲同事的遗体？还是……从爆炸现场运回来的关键证物？
他的心脏猛地一缩。
几乎同时——
嗡——！！！
那熟悉的、令人头皮炸裂的嗡鸣再次猛地穿透他的颅骨！
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尖锐！更急促！像是最高级别的警报！
眼前的镜子瞬间蒙上一层血红！冰冷的自来水仿佛变成了粘稠滚烫的血液，顺着他下巴滴落！
幻象粗暴地撞进脑海！
不再是模糊的碎片！
是清晰的、恐怖的、令人窒息的画面——
· 冰冷的、泛着不锈钢幽光的金属台！ 上方是惨白无影灯！
· 两具焦黑、残缺、几乎无法辨认人形的躯体！ 覆盖着白色的布单，但布单下透出狰狞的轮廓！
· 戴着橡胶手套的手， 拿着解剖刀，缓缓划开……（画面剧烈抖动，仿佛无法承受）
· 然后，视角猛地拉近！ 对准其中一具遗体被严重灼伤的手臂内侧！那里的皮肤虽然碳化破损，但隐约能看到一小块……颜色异常深暗、仿佛嵌入皮肉下的不规则斑块！
· 镜头如同显微镜般继续推进！ 穿透皮肉！那斑块根本不是淤血或污渍！而是……无数个极其微小的、扭曲的、如同电路板蚀刻般的诡异符号！ 它们像是活物，在碳化的组织下微微蠕动！
· 最后，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电子合成音响起， 像是某种自动检测仪发出的警报： 【检测到‘印记’残留。序列号：Delta-Seven。清除程序验证完成。】
画面戛然而止！
蓝司理猛地向后踉跄，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瓷砖墙上，打翻了旁边的垃圾桶。他双手死死捂住眼睛，仿佛想把刚才看到的恐怖景象从脑子里抠出去！
冷汗瞬间浸透了他刚刚干了一点的衣服。
那不是普通的伤痕！ 那是什么？！ “印记”？“清除程序”？
“时痕”不仅在杀人灭口……他们还在死者身上……留下某种标记？！确认“清理”完成？！
一种前所未有的、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将他冻结。
他连滚爬爬地冲出茶水间，像疯了一样扑向技术队办公室，甚至顾不上敲门，一把推开门！
里面的人被他的突然闯入吓了一跳，纷纷抬头看他。
张工，几个眼圈通红的技术员，还有陈薇——她不知何时也在这里，正站在张工旁边看着电脑屏幕。
蓝司理脸色惨白如纸，呼吸急促，手指颤抖地指向外面，指向楼下那个通道的方向，嘴唇哆嗦着，却因为极度的震惊和恐惧，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陈薇第一个反应过来，她的目光瞬间锐利起来，立刻对张工道：“封锁侧通道！拦住那辆黑色厢式车和上面下来的人！快！”
命令下达，一阵短暂的混乱。
但己经晚了。
等到负责安保的人冲到楼下侧通道时，那里早己空无一人。那辆黑色厢式车像从未出现过一样，消失了。甚至连监控那段时间的记录，都变成了一片雪花。
牺牲同事的遗体……被带走了。
被“清理”了。
连同他们身上那可能存在的、致命的“印记”。
技术队办公室里，死一样的寂静。
蓝司理靠着门框，缓缓滑坐到地上，身体抑制不住地发抖。
陈薇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看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声音低沉而冰冷：“你看到了什么？蓝司理。告诉我。”
蓝司理抬起头，瞳孔里还残留着极致的恐惧。他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嘶哑破碎：
“……印记……他们身上……有记号……像电路……Delta-Seven……清除……”
陈薇的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她猛地站起身，看向张工。
张工显然也听到了，老专家的手第一次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他扶住桌子，声音发干：“立刻……立刻联系所有接触过遗体的医护人员和法医！一级隔离检疫！快！”
恐慌，无声地蔓延开来。
死者的密码，不仅仅指向海洋。
更指向了一种无法理解的、嵌入血肉的恐怖技术。
而他们，刚刚与它擦肩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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