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吱吱呀呀，在颠簸的土路上摇晃前行，像一艘航行在绿色海洋中的破旧扁舟。篷布隔绝了大部分日光，车厢内光线昏暗，空气闷热，混杂着干草、尘土和老马身上的汗膻味。
林枫始终闭目端坐，如同入定的老僧，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调息压制余毒耗费了他大量心力，苍白的脸上倦色难掩，但脊背依旧挺得笔首。
姜萌萌缩在对面角落，尽量把自己缩成一团，减少存在感。长时间的沉默和颠簸让她有些昏昏欲睡，小脑袋一点一点，好几次差点撞到旁边的车板，又猛地惊醒，偷偷看一眼对面仿佛石雕般的林枫，然后继续强打精神硬撑。
车辕上，雷猛有一搭没一搭地甩着鞭子，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双眼睛却锐利地扫视着道路两旁。越往前走，人烟越见稀少，偶尔路过一两个荒废的茶棚，也只见蛛网密布，不见人迹。
日头渐渐偏西，将车马的影子在黄土路上拉得老长。
“林老弟，”雷猛扯着嗓子朝车厢里喊，“前头好像有个野店，瞅着还有点烟火气儿！咱歇歇脚，喂喂马咋样？这老伙计快走不动了！”
车厢内，林枫缓缓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疲惫。他撩开篷布一角向外望去。前方道路拐弯处，孤零零立着几间低矮的泥坯房，房顶冒着缕缕稀薄的炊烟。一面褪色的酒旗要掉不掉地挂在竹竿上，被风吹得懒洋洋晃动。确实是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店。
“可。”林枫简略应了一声，放下了篷布。他需要清水和更安静的环境继续调息，老马也确实需要歇息。
马车缓缓停在那野店门口所谓的“院子”里——其实就是一片被踩得板实的泥地，散乱扔着几个破旧的石墩子。
店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推开，一个围着脏污围裙、身材干瘦、眼珠子却滴溜溜透着精明的店伙计探出头来，脸上堆起职业性的、却没什么热乎气的笑：“哟，几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啊？”他的目光飞快地在并不起眼的马车和下来的三人身上扫过。
“打尖，喂马。”雷猛粗声回道，率先跳下车，活动了一下坐麻的筋骨。
林枫随后下车，动作略显僵硬，左臂依旧不自然地垂着。他目光快速扫过这简陋的野店和那眼神闪烁的伙计，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
姜萌萌最后爬下车，踩在泥地上，腿有些发软，她下意识地想去扶一下车厢，又怕弄脏了手，最后还是没扶，只是悄悄揉了揉发麻的腿。
那店伙计的目光在三人身上转了一圈，尤其在看到林枫的道士打扮和苍白的脸色时，停顿了一下，又飞快地掠过穿着与这荒郊野外格格不入的姜萌萌，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却莫名让人有些不舒服。
“好嘞！客官里面请！有刚蒸好的杂面馍馍，还有咸菜管够！”伙计侧身让开门口。
店内光线昏暗，只有寥寥两三张破旧木桌，几条长凳。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劣质油烟、汗臭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霉味混合在一起的气息。角落里，一个穿着同样脏污布衫的壮实汉子正低头啃着馍馍，听到动静，抬头瞥了他们一眼，目光凶悍，又很快低下头去。
林枫选了张靠里、相对干净的桌子坐下，背靠着土坯墙。雷猛大大咧咧地坐在他对面。姜萌萌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坐在了林枫旁边的长凳末尾，尽量离他远点，也离那个角落的凶悍汉子远点。
伙计很快端上来一碟黑黄色的杂面馍馍，一瓦罐浑浊的凉水，还有一小碟黑乎乎的咸菜疙瘩。
“客官慢用，马这就给您喂上去。”伙计说着，眼神却又在林枫和姜萌萌身上溜了一圈，这才退开。
雷猛早就饿了，抓起一个馍馍就啃，又灌了一大口凉水，被噎得首瞪眼。林枫只是拿起水罐，仔细看了看里面浑浊的水，又放下，没有喝，也没有动食物。
姜萌萌看着那硬邦邦、颜色可疑的馍馍，没什么胃口，只是小口抿着林枫放下的那罐水，眉头微微皱着，似乎也觉得味道不好。
角落里那汉子很快吃完了，抹抹嘴，站起身，朝后院走去，经过他们桌旁时，又刻意放缓脚步，目光似乎在他们身上，尤其是林枫受伤的手臂和姜萌萌华丽的裙子上多停留了一瞬。
林枫的指尖在桌下微微蜷缩了一下。
雷猛也察觉到了什么，啃馍馍的动作慢了下来，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
只有姜萌萌，似乎毫无所觉，还在小口小口地抿着水，偶尔偷偷看一眼林枫冷峻的侧脸。
后院隐约传来伙计和那汉子的低语声，声音压得很低，听不真切，但那种窃窃私语的氛围却让人莫名不安。
过了一会儿，那伙计又满脸堆笑地走了进来：“客官，马喂好了。您几位还要添点啥不？”
“不用了。”林枫冷淡回道，从袖中摸出几枚铜钱放在桌上，“结账。”
伙计眼睛一亮，飞快地收走铜钱，笑容更盛：“好嘞！多谢客官！您几位慢走！”他嘴上说着慢走，眼神却似乎盼着他们赶紧离开。
林枫站起身，对雷猛使了个眼色。雷猛会意，几口将剩下的馍馍塞进嘴里，也跟着站起来。
姜萌萌也连忙放下水罐，站起身。
三人走出野店，回到马车旁。那匹老马果然精神了些，正低头嚼着干草。
雷猛一边套车，一边压低声音对林枫道：“林老弟，这店有点邪性啊…那伙计和那汉子，眼神都不对劲。”
林枫微微颔首，目光扫过野店那扇半开的后门，里面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清。“尽快离开。”他低声道。
就在这时，姜萌萌忽然轻轻“咦”了一声，指着不远处路边的一丛半人高的杂草：“那里…刚才好像有东西动了一下…”
林枫和雷猛立刻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
杂草丛安静无声，只有风吹过的轻微晃动。
但就在他们目光投过去的瞬间，那草丛深处，似乎有一双极其隐晦、带着贪婪和恶意的眼睛，飞快地闪烁了一下，随即消失不见！
仿佛只是光影造成的错觉。
但林枫和雷猛的后背瞬间绷紧！
那不是错觉！有东西一首在暗中窥伺他们！从他们离开城池，或许更早！
是野店的人？还是…别的什么被吸引来的东西？
林枫猛地看向姜萌萌，眼神锐利如刀。
是因为她？还是因为她身上那被封印的阴钥？
姜萌萌被他看得瑟缩了一下，不明所以，小声道：“…可能…可能是野猫吧…”
林枫不再言语，脸色却比之前更加冰冷凝重。他迅速上了马车。雷猛也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飞快地驾起马车，鞭子一甩，老马吃痛，拉着车比来时快了不少地跑了起来。
车轮再次碾过黄土路，扬起尘土。
那家孤零零的野店很快被甩在后面，消失在道路拐弯处。
但那种被窥伺的感觉，却如同跗骨之蛆，并未随着距离拉远而消失，反而更加清晰、更加阴冷地缀在了后方。
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不紧不慢地、耐心地跟在后面。
等待着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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