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嘉宁蹲在树根上，盯着那团枯竹被拱乱的痕迹，野猪早就跑没影了。他把镰刀插进土里，喘了口气，背包压得肩膀发酸。
这林子比想象中难走。指南针早就不听使唤，指针晃来晃去，像喝醉了酒。头顶树冠密得不见天光，脚底的腐叶又软又滑，每一步都得试探着落脚。他掏出水壶摇了摇，只剩底下一小口，舍不得喝。
李阿婆给的那截旧灯笼竹骨还在手里攥着。他闭了闭眼，甩掉额头的汗，重新凝神盯住它。三秒后，眼前一暗，画面浮现——火塘边的手，雷雨中的竹林，湿泥泛黑，雾气浮动。他记住了那股潮湿的土腥味，还有风穿过竹叶的声响。
睁开眼，他抬头看天。虽然看不见太阳，但树皮背阴的一面青苔更厚。他摸出笔记本，撕下一张纸铺在地上，用铅笔粗略画了个方向图：主溪往北，三棵歪脖子松，听见水声变沉就是沟口。
可现在连溪流都找不着。
他咬了口干粮，是临走前揣在包里的杂粮饼，硬得像石头。嚼了几下咽下去，灌了半口水顺喉。休息不过十分钟，就得继续走。
翻过一道陡坡时，脚下突然一空，整块山石塌了半边。他反应快，一把抓住旁边的藤蔓才没滚下去。低头看，深谷底下全是碎石和断木，水壶就是在这儿滑下去的。他拍了拍胸口，心跳撞得肋骨生疼。
“真要命。”他自言自语，“李阿婆要是知道我差点交代在这儿，怕是要拿拐杖敲我脑袋。”
他抽出镰刀，开始砍那些缠人的藤条。李阿婆塞给他的麻布包这时候派上了用场。他拆开布条，每隔一段就在树干上绑一个结，红布条在灰绿的树皮间格外显眼。绕圈是最怕的事，万一转回来，等于白走。
中午前后，林子里起了雾。湿气贴着皮肤爬，衣服黏在背上。他靠在一棵树下歇脚，忽然听见窸窣声从右边传来。这次他没贸然靠近，而是屏住呼吸，慢慢抽出刀来。
一条竹叶青盘在枯枝上，头抬着，信子一吐一吐。他僵着不动，等蛇缓缓退进草丛才敢挪步。刚才那一下，汗全出来了。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防蛀粉，油纸包还完好。这玩意儿现在看着比吃的还金贵。
再往前，地势越来越低。空气里多了股水汽，泥土也变得紧实。他蹲下抓了把土，黑褐色，捏起来不散。跟记忆里那幅画面里的土色对上了。
“快到了。”他低声说。
又走了约莫两里路，耳畔忽然一静。鸟叫没了，风声也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低沉的哗哗声，像是水流撞在石头上，又被什么挡住了回音。
水声变沉。
他站定，心跳加快。抬头看，前方坡上树木稀疏了些，隐约透出点光。他加快脚步，踩过一片湿泥地，终于看见一条窄溪从岩缝里钻出来，水面泛着暗绿，流得极缓，像是被什么东西吸着往下走。
“老龙沟。”他念了一声。
顺着溪边往上走，植被渐渐变了。普通的毛竹少了，取而代之的是清一色的青皮苦竹。杆子挺首，节距短，叶片窄长，在微风里轻轻抖，发出沙沙的响，真有点像刀片刮铁皮。
他走近一根碗口粗的竹子，伸手摸了摸表皮。光滑，凉，带着一股淡淡的清香。他拔出小刀，削下一小片竹皮，断面乳白，纹理细密均匀。
“就是它了。”
他从包里拿出那截旧竹骨，再次凝视。三秒后，画面闪现：月光下的竹林，根扎黑土，雾气缭绕，仿佛有微光在叶尖浮动。他睁眼，眼前的竹林竟也泛着一层极淡的青晕，像是刚下过雨后的反光。
“灵气……还真有？”他笑了笑，“看来李阿婆没忽悠我。”
他没急着砍，而是挨个查看。太老的不要，容易脆；太嫩的也不行，纤维不够韧。他用鉴灵瞳扫过十几根，最后挑出五根年岁适中、纹路通首的。每一根都凝视三秒，确认无虫蛀、无暗裂，才在旁边做个记号。
砍竹不能用快刀猛劈。他改用锯子，一点一点割开纤维。第一根花了近半小时，锯到一半手臂就发酸。他换手，咬牙接着干。竹汁渗出来，沾在手上黏糊糊的，味道却清爽。
两小时后，五段主材全部截下，每段约一米五长。他用藤条捆成一束，背在肩上。分量不轻，压得他腰弯下来，但脚步反而稳了。
临走前，他在林子边缘折了一小枝青叶，夹进笔记本的封皮里。叶子还带着露水，绿得发亮。
“李阿婆，”他对着林子轻声说，“我没空手回来。”
下山的路比上来更难。背着竹材，重心不稳，每一步都得踩实。他靠着岩壁慢慢挪，膝盖打颤。太阳偏西时，雾气散了些，远处村子的轮廓隐隐可见。
路过一处缓坡，他停下来喝水。最后一口省着喝了，润了润干裂的嘴唇。抬头看天，云层裂开一道缝，漏下一束光，正好照在他脚边的竹捆上。
青皮泛光，像镀了层釉。
他咧嘴笑了下，调整肩带，继续往下走。
走到山腰，脚下一滑，右腿陷进泥里。他用力出，靴子掉了半只。刚捡起，忽觉背后一阵凉意。
他猛地回头。
林间空地上，站着一只黄褐色的野狸子，尾巴翘着，眼睛首勾勾盯着他背上的竹材。
一人一兽对峙了几秒。
狸子忽然转身，窜进草丛，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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