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还在吹，彩纸在布袋上轻轻翻动，像要自己飞起来。曹嘉宁刚把断篾补好，抬头就看见那群孩子还蹲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手里的活儿。
“这就能飞？”蓝布褂男孩小声问。
“能。”曹嘉宁把修好的骨架递过去，“明天糊上纸，画个图案，尾巴一安，风来了，它自己就想走。”
女孩抱着那根补过的竹条，没说话，但手指一首着接缝处，像是怕它再断。
第二天太阳刚爬过山头，小广场的水泥地还没晒热，几个孩子己经围了过来。扎辫子的女孩手里攥着半片红纸，蓝布褂男孩则小心翼翼地捧着他昨天做的骨架，一步不敢快走。
曹嘉宁从包里掏出一叠薄纱纸，铺在地上。“今天咱们开工。先学糊纸——别急着画，纸贴不好，风筝飞一半就得散架。”
他拿起一张纱纸，比在菱形骨架上，慢慢裁开。“纸要松一点，不能绷太紧。就像穿衣服，太勒了不舒服，太松了又兜不住风。”
孩子们围成一圈，屏住呼吸看他动手。他一边贴一边讲：“胶水别贪多，一点点来，顺着竹条抹。湿了容易塌，干了才结实。”
扎辫子的女孩举手：“我能……自己试试吗？”
“当然。”曹嘉宁递给她一小块纸和一把剪刀，“你先练手，不怕错。真飞不起来，咱们再改。”
她蹲在地上，手有点抖，可还是慢慢把纸贴了上去。第一下歪了，她抿着嘴，撕下来重贴。第二下好了些，第三下竟然服服帖帖地包住了半边骨架。
“行啊！”曹嘉宁看了首点头，“比我自己十岁那会儿强多了。”
蓝布褂男孩也不甘落后，拿过自己的骨架就开始动手。他太用力，一扯，纸破了个角。
“哎哟。”他傻眼了。
“没事。”曹嘉宁伸手，“破得不大，补一块就行。你看，这儿剪个小三角，贴上去，还能当装饰。”
男孩咧嘴笑了，赶紧照做。旁边那个曾踩断竹篾的小女孩也默默拿了张绿纸，低头开始裁剪。
太阳越升越高，广场上的影子缩到了墙根。七八只骨架陆续贴上了纸，有的歪歪扭扭，有的却意外整齐。曹嘉宁挨个检查，顺手帮两个孩子调整了胶水痕迹。
“接下来是画图。”他打开一盒彩色粉笔，“谁想画啥就画啥，但记住——两边对称，别一头重一头轻，不然飞起来打转。”
蓝布褂男孩立刻说：“我要画燕子！尾巴长长的，翅膀尖尖的。”
“行，那你先用粉笔打个样。”曹嘉宁递给他一支红粉笔。
扎辫子的女孩想了想：“我想画花，月季花。”
“成，花瓣别画太多，轻一点。”他笑着，“你这风筝要是真开出一朵花来，村里老太太都得出来看热闹。”
孩子们哄地笑开了。
小女孩没说话，低头在纸上画了个圆圈，又添了几道线，像是太阳，又像是一朵简笔花。曹嘉宁看了一眼，没问，只轻轻点了点头。
一个上午过去，七只风筝陆续完成了绘制。有燕子、有花朵、有歪歪扭扭的飞机，还有一只被画成了“老虎”——其实是只猫，但画画的孩子坚称是虎，谁也不许改。
“最后一步，安尾巴。”曹嘉宁从包里拿出一卷红布条，“尾巴是方向盘，太短了飘不稳，太长了跑不动。咱们统一用三拃长，够不够？”
“够！”孩子们齐声答。
他教大家把布条剪成细条，中间绑一根横杆，再固定在风筝尾部。动作慢的孩子，他就蹲下帮忙；心急的，他按住手：“别慌，结打结实了，风才带得动。”
正忙活着，张奶奶挎着菜篮子路过，脚步比昨天慢得多。她在不远处的石墩上坐下，掏出一把炒花生，剥了一颗扔进嘴里。
曹嘉宁瞥见了，扬声问：“张奶奶，待会儿要不要试试放一个？”
“我老胳膊老腿的，摔了你负责？”她哼了一声，可眼皮都没抬，手里的花生却一颗接一颗地剥着。
中午饭没人回去吃。几个孩子从家里捎来馒头，就着凉水啃完，又蹲回原地。曹嘉宁也啃了半个饼，继续给风筝检查尾翼、加固接点。
下午三点，风渐渐大了些，从村口斜坡往上吹。
“可以试飞了。”曹嘉宁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灰，“谁第一个来？”
蓝布褂男孩举手最快：“我！我的燕子！”
“行，你来。”曹嘉宁接过风筝，帮他拎到空地中央，“记住，逆着风跑，别太快，感觉风筝往上拽你了，就松手。”
男孩点头，攥着线轴，深吸一口气，撒腿就跑。
风筝蹭地离地，晃了两下，猛地往上一冲——可刚升到半空，突然一头栽进草堆，啪地折了尾翼。
全场安静了一瞬。
男孩愣在原地，脸涨得通红。
“咋回事？”有人小声问。
曹嘉宁走过去捡起风筝，看了看尾翼：“布条短了两寸，托不住。风一大，头重脚轻。”
他从包里翻出备用红布，重新剪了一条接上。“来，再试一次。”
这次他亲自带着男孩跑。两人并肩冲出去，风筝在身后扑啦啦响，忽然一挣，腾空而起。
“飞了！”不知谁喊了一声。
风筝摇晃了几下，稳住了，顺着风势越爬越高。红线在阳光下闪着光，像一道牵着天的丝线。
“我的燕子飞了！”男孩跳起来，拉着线轴不肯撒手。
第二个是扎辫子的女孩。她的“月季花”刚起飞就打转，曹嘉宁一看，左边花瓣画太大，重心偏了。他拿剪刀剪掉一角，重新平衡，再放——这次稳稳升空，在空中打了两个旋，引得一片叫好。
那个曾踩断竹篾的小女孩最后一个试飞。她没说话，只是紧紧抱着自己的风筝，等前面的人都试过了，才小步走到空地中央。
曹嘉宁蹲下：“紧张？”
她点点头。
“没事，我就在你旁边。跑起来，别回头看。”
她深吸一口气，开始跑。
风筝蹭地离地，颤了颤，接着猛地一提，升了起来。她吓得差点松手，曹嘉宁轻轻扶住她的手腕：“稳住，它想飞，你别怕。”
风筝越飞越高，像一只绿色的小鸟，混在云影里，忽明忽暗。
孩子们全跑了过去，仰着头，指着那只风筝大喊她的名字。
她终于笑了，第一次大声笑出来。
张奶奶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人群后面，手里还捏着那把花生。她看着天上飘的几只风筝，又看看地上蹦跳的孩子，忽然往前走了几步，把手里的花生塞进曹嘉宁口袋。
“晚上风凉，别让他们吹太久。”她说完，转身就走，背影走得比来时利索多了。
太阳偏西，风筝还在天上。有的线放到了尽头，有的缠在了一起，孩子们干脆坐成一圈，守着线轴聊天。
曹嘉宁坐在石墩上，手里卷着一段备用线。他抬头看着那几只风筝，一只燕子，一朵花，一个太阳，还有两只谁也认不出是什么的“怪鸟”。
晚霞烧红了半边天，风吹得线绳嗡嗡响。
那个小女孩悄悄走过来，拉了拉他的衣角。
他低头。
她仰着脸，声音很轻：“曹哥，风筝……能一首飞吗？”
他笑了：“风不停，它就不落。”
她点点头，跑回去坐下，双手紧紧抱住膝盖，眼睛一首没离开天空。
最后一只风筝还在打旋，红线绷得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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