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把风筝线吹得微微发颤，曹嘉宁正低头一圈圈缠着线轴，手指刚绕到第三匝，影子忽然斜了过来。
他没抬头，只听见皮鞋踩在水泥地上的声音，不紧不慢，像是故意拖出响动。
“曹老板，挺会收买人心啊？”刘二狗站在三步外，两手插在裤兜里，歪着嘴笑，“教娃儿放风筝，回头村里人就得喊你活菩萨？”
曹嘉宁慢慢把最后一段线挽进掌心，抬眼看了看他。身后几个孩子还仰着头看天，没人察觉气氛变了。
“你爸记账那支笔，要是能写出花来，你现在也不用站这儿耍横。”他把线轴塞进外套口袋，拍了拍裤子站起身，“说吧，谁让你来的？孙老板新批的货压手里了，急着找我出气？”
刘二狗脸上的笑僵了一下，随即咧得更开：“哟，还知道省城有人惦记你？我可没替别人跑腿。我是为咱们村好。”
他朝祖宅方向扬了扬下巴：“那块地，三十年前就划归集体了。你这房子扒了重建，没交一分钱占地费，也没公示流程，算哪门子合法？”
曹嘉宁往前走了两步，离他近了些：“那你去村委会调地契看看。编号多少，登记在哪本上？要是真归集体，我把砖都搬回去。”
“嘿！”刘二狗往后退了半步，冲旁边两个跟着来的男人使了个眼色，“听听，多硬气！他说搬砖就搬砖？这地底下埋的是他家祖宗还是村集体？”
其中一个矮个子立刻接话：“就是，先施工后报备，明显违规！要我说，起码罚十万，不然以后谁想盖就盖，村里还管不管？”
这话一出，广场边上剥花生的张奶奶停了手，抬头看了过来。几个原本围着风筝的孩子也悄悄往这边挪。
曹嘉宁没理那两人，只盯着刘二狗：“你爸当会计的时候，每年清明都带着村干部去我家老坟前烧纸。那时候怎么不说这块地有纠纷？等我回来修房子了，你就跳出来要钱？”
“那是以前！”刘二狗脖子一梗，“现在政策不一样！土地确权正在进行，所有未登记建筑都要重新评估。你不配合，我们就举报你违建！”
曹嘉宁忽然笑了：“你连‘确权’俩字儿是不是从手机上抄来的都不一定。行啊，你要查，我现在就打电话叫小陈送材料来。镇建委的修缮备案、产权证明复印件、还有我爸当年和村委会签的维护协议——你要几份我印几份。”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去掏外套内袋。
刘二狗眼神闪了一下：“谁稀罕看你那些纸？我要的是公道！是给全村人一个交代！”
“交代？”曹嘉宁抽出一张A4纸，抖了抖展开，“那你看看这个。镇里批的‘传统民居修复项目’，附带三年免税扶持。工坊建起来，优先招本地人做工，篾匠、木工、编织手艺全算就业指标。你要是真为村里着想，不如跟我一起把这事办成。”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些：“还是说，你是怕你爹当年写下的‘曹氏祖业，永世承袭’八个字，被人翻出来打你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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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二狗脸色顿时涨红：“你胡说八道！哪有这样的记录？”
“不信？”曹嘉宁收起文件，看着他，“明天我去档案室复印一份贴公告栏。顺便问问你爹，当年为什么特意在备注栏加这一句——是因为怕后人争地，还是心里有鬼？”
刘二狗猛地往前一步，指着他的鼻子：“你别扯我爹！这事没完！就算地是你家的，施工也得按程序走！你现在挖地基，有没有环评？有没有安全监督员签字？啊？”
曹嘉宁迎着他目光，半步没退：“手续齐全，明天开工会上会全部公示。你要真关心程序，欢迎来旁听。带上纸笔，我可以给你逐条解释。”
他转过身，对着围观的村民大声说道：“谁有兴趣，都可以来听。工坊不是我一个人的，是给大家搭的台子。竹编能卖钱，木雕能接单，孩子们扎的风筝也能注册商标。赚了钱，分红按工时算，不分姓曹姓刘。”
人群安静了一瞬。
张奶奶慢慢站起身，把剩下的花生塞进围裙兜里：“吵够了吧？地契白纸黑字写着呢，谁家的地还能赖掉？刘二狗，你小时候偷摘我家李子，你爹拿棍子抽你屁股的事，要不要我也当众讲讲？”
刘二狗咬着牙不说话。
曹嘉宁没再看他，转身走向地基坑边，蹲下身用手抹开浮土，露出底下一层青灰色的老砖。
“看见没？”他对身后说，“这是清末的曹家墙基，每块砖侧面都有‘曹记’刻痕。你要说是村集体的，那你告诉我，哪一本账册上写着‘村里用了曹家地基建房’？”
没人应声。
刘二狗站在原地，脚尖踢了踢一块碎石，冷哼一声：“行，你牛。你有后台，有人帮你写材料……可这事儿没结束。只要我还在这村一天，你就别想顺顺利利动工！”
曹嘉宁首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随便你闹。但记住一句话——你想挡我的路，得先问问这些砖答不答应。”
他弯腰捡起一块带刻字的残砖，握在手里，朝着阳光看了看。
砖面斑驳，但“曹记”二字仍清晰可见。
刘二狗瞪着他，嘴唇动了动，终究没再说什么，转身就走。那两个跟班也赶紧跟上，脚步比来时快得多。
人群渐渐散开。
曹嘉宁站在地基边上，手里还攥着那块老砖。风吹得远处一只风筝线嗡嗡作响，他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砖面边缘的缺口。
太阳落得只剩半边，影子拉得很长。
他把砖放进工具箱底层，盖上木板，又从口袋里掏出那份备案文件，折好塞进夹层。
工地上堆着几根刚运来的梁木，其中一根尾端刻着淡淡的墨线标记。
他走过去，蹲下，用指甲顺着那道线刮了刮。
木屑微扬。
然后他听见自己低声说了句：“该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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